母亲家里窗台底下,摆放着一台“蝴蝶牌”缝纫机,锃光瓦亮的机身根本不像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母亲常说它比我的年龄还大,是当年刚和父亲结婚时花130元钱购置的。由于当时社会经济条件有限,家庭收入普遍不高,因此能够购买缝纫机的家庭屈指可数。当母亲带着我们回到外婆家时,她向外婆表达了自己的心愿。外婆毫不犹豫地卖掉了家里养了一年多的猪,给了母亲,同时,父亲也竭尽所能地借到了30元钱。经过一番努力,他们终于凑齐了130元钱,当天就购买了这台“蝴蝶牌”缝纫机。作为那些年“三转一响”之首,这台缝纫机曾引得邻家婶子们好生羡慕,隔三岔五就来缝个衣裳,裁个裤子,家里经常充满了欢声笑语。
母亲没有学过一天裁缝,但这并不影响她为全家人做衣裳的热情。外婆生前常说母亲天生手巧,别人裁衣裳时,她只看过一遍就能有模有样的复刻出来。为了避免失误,母亲先用铅笔在旧报纸上画出想要的样式草图,再拿给村里的老裁缝们帮着看看,没有问题了就把纸样放到布料上裁剪。有时进城赶集遇到好看的时兴衣裳,母亲也会偷偷记下样式,等到闲暇时间仔细琢磨。
在改革开放初期,农村的物质生活还相当匮乏。拮据的日子里,穿新衣成为每个农村娃娃的奢望,然而这个奢望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能得到满足。每年年末,母亲的年货清单里总是不会缺少好看的布料,这些布料都是为家人准备的,唯独没有她自己的。父亲心疼她,为何没给自己扯上几尺好看的布料,母亲总是说:“庄稼人在地里干农活,还是旧衣服穿着更利索。”在昏暗的灯光下,母亲左手紧握着布料,右手扶着转盘,脚下的踏板上下翻飞,眼睛紧盯着针头,她飞针走线,眼神里满是孩子们穿着新衣服,活蹦乱跳的样子。后来,随着日子渐渐宽裕,母亲又购买了一台锁边机,主要用于布料包边,防止松散。
冬去春来,后来家里生活条件渐渐地好了,穿的衣服大部分是在商店买的成品,家里淘汰的旧衣服越来越多,母亲一件都没舍得扔掉,把它们全部拆掉,裁剪缝制围裙、窗帘、门帘、鞋垫、枕套、坐垫、拖把、沙包,各种各样的碎布头在母亲的巧手下重新焕发生机,装扮了生活的边边角角,陪伴了我们整个童年。
记忆最深的就是缝纫机桌面上的盖子,打开里面有个斗,可以把缝纫机给收进去。关上缝纫机后,台面就变成一张桌子,小时候有段时间放学回家后抢着和哥哥姐姐在缝纫机的台面上写作业的。上面在写作业,下面脚在踩那个踏板,结果没少被我母亲唠叨,哈哈哈……由于缝纫机下面的那个斗侧面有个小挡板,手可以伸进去,发现这个秘密后,这个斗就成了我的藏宝阁了。
时间总在不经意间流逝,我成家后迎来了新的成员,孩子诞生了。在这个充满喜悦的时刻,母亲的角色发生了变化,但她仍然保持着勤俭持家的习惯,用旧衣裳为小孩子制作尿垫子,在母亲的眼里,大人的旧衣裳能够给小孩遮挡灾祸。她相信,与纸尿裤相比,自己做的尿垫子更加适合。于是,她用自己的双手和缝纫机为孩子制作尿垫子,让小孩子在柔软和舒适中成长。
然而,在岁月的无情雕刻下,时间的足迹带来了风霜,染白了母亲的秀发,镌刻了一生为儿女的付出。今年,她因为高血压引发脑梗,导致腿脚不灵便。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我们姐妹几个不得不开始照顾她的日常生活。曾经那个陪伴我们走过 40 多年风雨的老战友——母亲的“蝴蝶牌”缝纫机,也彻底闲置下来。尽管如此,母亲仍然对她的老朋友念念不忘。她特意找来布盖上免得落尘,定期给它擦擦灰,给转盘、皮带、连接轴上点润滑油,时不时让它转一转,听一听那曾经熟悉而又遥远的“哒哒”声。母亲的这些举动让我们感到温暖和感动。这台老缝纫机见证了我们的成长和家庭的变迁,它是我们与母亲共同回忆的珍贵财富。
思绪中,我心中又想起了母亲坐在灯下缝补裁衣的样子。我想,无论何时,勤俭持家才是生活本色,缝缝补补才是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