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舅舅不知跟谁要来一只狼狗小崽,毛色灰黄相间,乍看有些虎皮斑斓的样子,就顺势取名“虎子”。
虎子刚要回来时肥嘟嘟的,两只乌溜溜的眼珠散发着幽光,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它身上毛发油亮,摸上去如绸缎般光滑;由于太胖,整个身体像个小胖枕头,爱歪着头看人,似乎有点玩世不恭;一双敏感的耳朵在头顶两边竖立着,时而向前,时而向外,这是它的生物雷达在警惕地扫描着外界的信息。但有风吹草动,虎子喉咙里就会发出低沉的“呜、呜呜”地警示声,个头虽小,却有肃杀之意;它高兴时,也会嗲声嗲气地发出“哇呜,哇呜”的奶腔。我对它格外喜欢,多次想把它抱回家,奈何表弟更爱它,爱不释怀,我也没法把它从表弟的怀里偷走,只能逢星期天去姥姥家找它玩。
每次见到虎子,它都似乎大了一号,不知不觉中,它逐渐长大。
虎子长到了青年时期,身形抽条拔节,背肩如弓,四肢似铁,灰黄的毛发在阳光下流动着青铜般的光泽,它步伐矫健潇洒,动作灵敏,俨然一副草原头狼的架势.
舅舅赶时髦,特意给虎子做了一副钢钉项圈,从内到外的项圈上钉满了钢钉,明晃晃、光闪闪,很有“大将”的派头。在项圈下又系了一个小铃铛,走起路来“叮铃铃”地响,似在为自己“鸣锣开道”。
虎子对我们一家很有感情,时常会从舅舅家跑上七八里路,到镇子上的我家串串门,走走亲戚。
那天,我放学后和母亲一起回家,虎子蹿墙进入我家院内已半晌。听见开门的声音,哼哼唧唧撒娇地站在大门内旁。先是讨好似地用脑袋蹭蹭母亲的裤腿,再摇头摆尾地和我打个招呼,然后又蹦又跳地领我们进屋。住上三天五天后不辞而别,反反复复,习以为常。
虎子也是有自尊心的。那次,它又来我家走亲戚,由于虎子太高大威猛,又是蹿墙而入,惊吓到了我奶奶,父亲回来后就厉声训斥了虎子几句,虎子摇起的尾巴顿时像折断的旗杆,随即夹起尾巴,低眉顺眼地走了。那之后有半年没有到我家来,过年时,我们全家到姥姥家走亲戚,虎子对我们的态度明显冷落下来,甚至对我父亲呲牙以示敌意。父亲一手拿着馍,一手抚摸着虎子的头,哄了半天。
虎子终究抵不住旧日温情,尾巴开始缓缓摇动,友谊的小船又翻了过来。
虎子虽赌气,但还是念旧的。
那年春天,我家盖楼房,工地上进了不少的钢筋、水泥、砖头,夜里需要看场。没想到虎子又来走亲戚了,它从我家跟着父亲到了工地后,没人教、没人指派,它便自觉地在工地值起了夜班。它竟是如此的通人性,房子从动工到结束的三个多月里,一百天内,它一次也没有“旷工”。每天晚上七点准时来到工地,独自卧在长明灯下,双眼机敏地扫视着四周,第二天早上天亮,虎子愉快地伸个懒腰,轻快地跑走了。
虎子闲时爱到田野里转转,它的鼻子东闻西嗅,总能精准地找到野兔的栖身地。那年中秋节,姥姥刚起床开门,虎子叼一只七八斤重的灰色野兔,骄傲地甩到姥姥跟前。姥姥高兴地夸它几句,它便兴奋地在院内跑了一圈又一圈,也不知疲惫。
虎子像人一样,也有爱恨情仇,更是爱憎分明。以前舅舅和对门的邻居拌了两句嘴,并且早已和好如初。可虎子却一直记恨在心,见到邻居的家人便会呲牙威胁,尤其见到邻居家养的狼狗阿黄就会炸起毛发挑衅,喉咙里“呜、呜呜”的吼个不停,一副恨屋及乌的态度。
一天下午,虎子与阿黄在路的两边相望,双方炸着毛,横眉冷对了一会,突然就撕咬在一起。大有你死我活的趋势。两家主人怎么喊着、吆喝着、训斥着、打着它们,都无济于事,难解难分。咬到最狠时,双方都掉到路边的污泥沟里,在沟里战了几个回合后,个个身上滚满了鲜血和泥浆,哪里还是狼狗,看着就像一对泥猴。让平时趾高气昂的两条狼狗颜面大扫。但此时的它们狼性大发,顾不了那么多,继续勇敢战斗,生死对决。直至两败俱伤奄奄一息,才算罢了。
它俩一个南、一个北的躺在泥沟里,张着大嘴巴,喘着粗气。
此时,邻居过来把他家的阿黄拖走。舅舅端来温水把虎子身上清理干净,再把虎子拉回家中,用毛巾给它把身上蘸干,才恢复了它原来的模样。这时,它低头反复舔舐着伤口,低声呜咽着,刻意避开舅舅的目光;好像觉得自己没能全胜,丢了主家的脸,无奈的眼里充满泪水,一直盯着姥姥在为它缝补被撕咬破的项圈。
舅舅给它拿来好吃的,它连看都不看一眼。经过这场撕咬,它好像伤了元气,再也没有以前的雄风。
邻居的阿黄也落下残疾,此战后,阿黄走路一拐一瘸,失去了往日的威仪。奇怪的是:从此之后,两条狗居然惺惺相惜,见面后,老远就相互摇尾,然后保持距离,却也貌似相敬如宾。
看来,万物生存法则相同,和平是打出来的。
又过了两年,阿黄生病了,不时在院内发出阵阵哀嚎,虎子这边都会急切回应,想蹿墙看望故友,但力不从心,只能在院内急切打转。
不久,阿黄死了,虎子是在连续几天的询问吠声中,没有得到阿黄的回应,便偷偷去邻居家,回家后,精神恍惚,一蹶不振,好像失去了灵魂,吃食不积极,和家人也失去了往日的亲热。
舅舅说,家人都怀疑虎子看到了阿黄被剥下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