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趣事

那些与“黑丽”有关的日子

作者:程俊华   发表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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级别:文学童生   总稿:6篇, 月稿:6

  90年代的老房子,承载着岁月的厚重。父亲家所在的红砖楼稳稳立在街角,四楼那扇飘着蓝布窗帘的窗户,仿佛是个神奇的收纳箱,装着我们兄妹淘汰下来的旧家电、老家具。我住在隔壁楼,推开窗,便能望见母亲晾在阳台的碎花围裙;两个妹妹的家也不过几站路,骑着二八大杠,顺着梧桐树影,铃铛声叮叮当当,就能摇到楼下。

  每个礼拜天,我们就像归巢的候鸟,你提着菜篮子,他扛一袋米,我嘛,甩手惯了,也总是提前把五六十块钱送给母亲,好让她随便买点啥。穿过楼间空地,铁栅栏门开合的吱呀声里,总能飘来母亲炖肉的香气。饭后小妹洗碗的哗啦水声中,母亲总絮叨着哪个瓷碗又裂了细纹。

  黑丽就是在这样寻常又温暖的热闹里,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那时小妹家的小外甥毛毛正读小学,几个月大的小黑狗成了他最鲜活的课本。放学铃声一响,书包往沙发上一甩,就和黑丽在客厅追得满屋打转,作业本上歪歪扭扭的字迹总沾着狗毛。小妹急得跺脚,抱着黑丽敲响了父亲家的门:“爸,这狗太闹,毛毛作业都写不好了!”

  父亲眉头瞬间拧成疙瘩,烟灰缸里没熄灭的烟头还冒着一缕青烟:“你们搬回来的旧物,我从没说过半句。反正家里空房间够你们放的,可你送来的这……是个活物啊!”母亲却笑着接过瑟瑟发抖的小黑狗:“先养着吧,家里多双眼睛看着也好。”就这样,黑丽摇着湿漉漉的尾巴,正式成为了家庭的一员。谁也没想到,这个意外的闯入者,会在往后的日子里,用它的温暖与陪伴,在我们记忆里烙下深深的印记。

  那年《大宅门》热播,饭桌上的麻将声破天荒停了。瓷碗摞进水池的叮当声里,一家人齐刷刷守在电视机前。屏幕里抱狗丫鬟香秀抱着京巴犬袅袅登场时,黑丽突然从桌底钻出来,湿漉漉的小鼻子拱开母亲搭在沙发扶手上的手,圆滚滚的身子像枚黑芝麻汤圆,咕噜滚进她怀里。

  “这小膏药成精了!”我笑得差点呛到,指着电视里的香秀又看向母亲,“您这架势,活脱脱抱狗奶奶啊!”黑丽似乎听懂了打趣,毛茸茸的脑袋蹭着母亲脖颈,“叽呀呀”的奶音混着电视机里的京胡声,逗得母亲捏着它肉乎乎的爪子直乐。这个戏称就像春天的柳絮,轻飘飘落进全家的日常里。此后每个追剧的夜晚,母亲膝头总蜷着团会撒娇的小黑影,沙发缝隙里渐渐攒起星星点点的狗毛,成了那段日子最温暖的印记。

  可换牙期一过,黑丽就开始“长残”了。右眼下方突然冒出一缕倔强的白毛,斜斜耷拉着,活像武侠片里的大侠。外甥毛毛举着玩具剑在客厅追着它跑:“白眉大侠来也!”全家笑得直不起腰。更让人忍俊不禁的是,养了大半年才发现这个总爱撒娇的“小姑娘”竟是个小伙子,顶着“黑丽”这个柔美的名字,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父亲直拍大腿,又好气又好笑:“难怪这么皮!原来是个混世魔王!”

  随着个头疯长,黑丽捣蛋的本事也水涨船高。前天把小弟的拖鞋叼到床底,昨天又把沙发垫刨出棉絮,每到换毛季,风一吹满屋子飘着黑毛,像下了场黑色的雪。最让人头疼的是它的藏食癖,每次吃饭,它都把啃剩的骨头、肉干叼到墙角的瓷盆里,守着这份“宝藏”来回踱步,发出低沉的“呜呜”声,仿佛在守护稀世珍宝。父亲总皱着眉嘟囔:“这狗比你们四个娃还难管!”好在小妹和妹婿疼它,隔三差五带着粘毛器来打扫,给黑丽洗澡时,小家伙甩着水珠把两人溅成落汤鸡,惹得笑声在楼道里打转。

  不知从哪天起,黑丽忽然不再“叽呀”叫唤,小伙子变声了。清晨五六点,它蹲在阳台发出“咣咣”的低吼,声音沉得像擂鼓。对面楼周阿姨家新添了小孙子,月子里的哭闹声混着黑丽的叫声,成了两家人的烦心事。父亲抽着烟在阳台踱步,烟圈里飘着叹息:“再这样下去,街坊邻里该有意见了。”

  找新主人的那段日子,黑丽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总耷拉着尾巴守在门口。当隔壁小区那个住在女婿家的王奶奶答应收养时,我们都松了口气——新家不过隔了几栋楼,穿过两个楼道就能望见。送黑丽走那天,它三步一回头,爪子在楼梯上划出细细的痕,直到转过拐角,那团小黑影还在原地张望,像个被遗落的标点。

  黑丽走后,家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餐桌上少了那个眼巴巴等着投喂的小脑袋,阳台上没了它晒太阳的身影。最难过的是母亲,平日里上下楼,少了屁颠屁颠跟随的身影;就连平日里总抱怨它调皮的父亲,也时常对着空荡荡的角落发呆。毛毛死死抱着黑丽的狗盆,眼泪汪汪地说什么也不让扔,那模样看得人心都碎了。

  我忍不住问父亲:“爸,你为啥这么烦狗呢?”父亲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沉默了许久,才声音颤抖着开口:“1948年,兵荒马乱的。我养了条叫大壮的黄狗,威风凛凛的,可精神了。有一回,几个吃了败仗的国民党兵痞闯进家里抢吃的,大壮为了保护我,被他们用刺刀活活捅死了……”父亲的眼神里满是痛苦和绝望,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噩梦般的夜晚。从那以后,父亲心里就落下了病根,再也不愿养狗,甚至见不得别人养狗,生怕再次经历那种失去的痛苦。

  可黑丽虽然送走了,却怎么也断不了这份牵挂。小妹一家每次回来,都会带着食物去看黑丽。黑丽一见到他们,就欢快地摇着尾巴,一路把他们送到楼下。父亲和我不得不扮演“恶人”的角色,大声吓斥黑丽回去。毛毛总是趴在四楼的窗户上,看着黑丽可怜巴巴的样子,眼泪止不住地流,一家人心里都酸酸的。

  “送走了,别再去惹它了!”父亲把茶杯重重搁在桌上,烟灰随着震动簌簌掉落。小妹眼眶泛红:“爸,王奶奶女婿根本不让黑丽进屋,更别说给它饭吃!我亲眼见它在垃圾箱里翻骨头,瘦得肋骨都突出来了......”

  趴在四楼窗户上的毛毛突然抽噎起来,指着楼下呜咽:“白眉大侠在发抖!”只见黑丽耷拉着尾巴,可怜巴巴地望着我们,望着四楼那个它曾经的家,湿漉漉的眼睛里满是委屈。父亲别过脸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裂纹,半晌才闷声说:“下次……下次带点火腿肠吧。”可话一出口,又猛地提高音量:“就这一次!”他转身时,老花镜后的目光是藏不住的牵挂,像春日屋檐下迟迟不肯消散的雨雾。

  两年后,弟弟结婚了,娶了个沪二代姑娘。说来也巧,新弟媳竟然认识黑丽,黑丽也特别喜欢她。正月里,一家人在饭店为弟弟办完婚礼回到父母家,正热闹地聊着婚礼上的趣事,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切的抓门声。小妹跑去开门,大家定睛一看——竟是黑丽!自从离开后,这还是它第一次独自回来。

  黑丽乖巧地走到每个人身边,用鼻子嗅嗅,又伸出舌头轻轻舔着大家的脚面,眼神里满是眷恋。可当它看到父亲和我时,却怯生生地往后退了几步,蹲在地上,眼神里带着一丝害怕和委屈。父亲再也忍不住了,声音哽咽着说:“黑丽,过来。”黑丽像是等这句话等了好久,一下子扑到父亲腿上,委屈地呜呜叫着,眼睛里似乎还闪着泪花。那一刻,屋子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突然,黑丽转身摇着尾巴,用前爪推开了弟弟新房的门。大妹赶紧笑着说:“黑丽这是回来闹新房呢!”大家都被逗笑了,气氛也渐渐缓和下来。

  可没过多久,毛毛的一声哭喊打破了这份宁静:“妈妈,快过来,看黑丽怎么啦?”大家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冲进新房一看,只见黑丽躺在弟弟的新沙发上,眯着眼睛,口吐白沫,气息越来越微弱。毛毛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扑到黑丽身边。大家都慌了神,却又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黑丽的生命一点点消逝。不一会儿,黑丽又吐了一滩白沫,眼睛还睁着,却没了气息。

  屋子里一片沉寂,只有毛毛撕心裂肺的哭喊刺破空气。我们颤抖着双手,将尚有体温的黑丽轻轻放进大盆热水中,温热的水流漫过它僵硬的四肢。小妹红着眼眶,取出吸风机,细密的暖风拂过黑丽的毛发,那些曾经飞扬在客厅里的绒毛此刻安静地飘落。

  当吹风机的热风扫过它右眼下方时,奇迹降临了——那缕陪伴黑丽多年的“白眉”竟在温热气流中轻轻蜷曲、脱落,露出底下漆黑油亮的皮毛。仿佛时光回溯,我们又看见了它幼时那团圆润可爱的模样。新弟媳哽咽着展开陪嫁的红绸被面,众人小心翼翼地将黑丽裹起,鲜艳的绸缎映衬着它重归俊美的面容,像是为这场告别披上庄重的华服。

  已经过了子夜,我决定把黑丽送到环城路逍遥津河边埋葬。正要下楼,父亲突然喊住我:“不能这么裹着被面。”说着,不知从哪里找出一个崭新的麻布口袋。我们又小心翼翼地把黑丽套进麻布口袋,一家人,推着自行车,拿着锹,默默地送黑丽最后一程。

  到了逍遥津河边,大家都没有说话,轮流挖着坑,一下又一下,仿佛要把对黑丽的思念都埋进这土里。坑挖得很深很深,我们把黑丽放进去,又仔细地把土填上,尽量不让这里形成土丘。最后,我折了一根树枝插在上面,当作是黑丽的墓碑。

  夜深了,一弯弦月静静地映在河面上。小妹突然大喊一声:“黑丽你走好!”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惊起树上栖息的飞鸟,扑棱棱地掠过河面泛起一圈圈涟漪,飞向远方。大家站在河边,心情久久不得平静,望着黑丽长眠的地方,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

  如今,我也和父亲一样,不再养狗,看到别人养狗也会忍不住劝告。因为经历过黑丽的离去,才懂得那种失去的痛苦。黑丽走了,与我们一家相伴的日子,却在记忆里永恒。

【审核人:雨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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