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风裹挟着城市的焦虑,朋友圈里的高速路车流如绳结般纠缠,大小景区人声鼎沸。我终究厌倦了景点攻略里的人潮,关掉导航,让方向盘朝着云絮低垂的山寨蜿蜒——那里的油菜花海,正以明晃晃的姿态,为春天张开最质朴臂膀。
妻子的深蓝布裙率先跌进花海。她蹲下时,裙角惊起的白蝶扑棱棱掠过金色波浪,儿子的笑声紧接着砸进风里,这个总在课业中埋首的少年,此刻正追着蜜蜂蝴蝶奔跑,书包里的公式定理被抛诸脑后,扬起的尘土里满是久未释放的雀跃。远处,两个孩童牵着风筝奔跑,线轴在掌心转出呼呼风声,蓝天上的纸鸢,像我们童年里飘向远方的梦。
原以为会困在拥堵乡道上叹气,却意外拐进一条沙石铺就的生产路。车轮碾过细碎石子,惊起一只立在路中央的野鸡。它羽毛斑斓如油画,偏头看我们时,眼神竟无半分慌乱。儿子轻手轻脚推开车门,脚尖刚触地,它却忽然振翅掠过麦田,留下一道华丽弧线。这意外相遇让我们哑然失笑,原来自然的馈赠从不是刻意追寻的,它藏在某个转角,等着浮躁的心慢下来,才能遇见。
儿子玩得不亦乐乎,忽然喊:“爸,这花叫啥?这虫子怎么是蓝的?”他眼里的光,比写作业时的台灯明亮多了。他蹲在田埂边,用草茎逗弄甲虫,忽然指着远处叫:“爸,你看天上那朵云,像不像外星飞船?”我顺着他的指尖望去,云的姿态确实神似,金黄色的油菜花在风浪里轻轻摇晃,我忽然明白了他眼里的星辰大海。原来在钢筋水泥里困久了,连一朵云都能成为打开想象的钥匙。老婆凑在蒲公英前吹气,白色绒球飞起,落在她鬓角的几根白发上。我想起上周她对着镜子拔白头发时的叹息,以及偶尔帮我拔白头发的画面,这是我们一起走过的时光,有柴米油盐的烟火,也有山川风月的温柔。
午后阳光漫过车顶,我们在曲折山路上随意前行。远处,老人坐在门槛上晒太阳,身旁卧着一只眯眼的大黄狗;麦田层层叠叠铺向天边,整齐且有序,如大地写下的诗行。儿子忽然问:“爸,我们会不会迷路?”看着前方蜿蜒的小路。“迷路又何妨?反正夕阳会把我们带回家。”
返程时,忽然想去尝尝传说中的炒面和大盘鸡。走进山寨街道的小馆,却见灶台前的厨师挥汗如雨,二十多个食客围坐等菜,有人嗑着瓜子、喝着啤酒聊天,有人逗弄趴在脚边的白猫,竟无半分焦躁。老板擦着汗说:“估计得等一个小时左右。”妻子看看渐暗的天色,又看看排成长龙的队伍,拉了拉我袖子:“要不咱们回吧,反正花香已经尝过了。”这话让我一愣,忽然想起年轻时挤在景区排队的自己,那时总以为远方才有风景,如今,眼前的烟火气才是最值得拥有的体验。我们终究没品尝到期待中的美食,却在转身时看见晚霞漫过远处山梁,将整片花海染成琥珀色。其实挺好,有些风景不必尝遍才算圆满,留白处自有风来填补。
返程车上,妻子和儿子靠在车窗边打盹,衣服上沾满花粉,残留的花香混着车内淡淡的青草味,比任何香水都更让人安心。城市灯火渐次亮起时,思绪万千,我们拼命追赶的春天,从来不在远方的攻略里,而在妻子裙角勾住的几缕风里,在儿子惊起野鸡时的那声轻呼里,在每一个愿意慢下来的当下里。
从前总觉得远方才有风景,如今,最美的时光往往藏在生活的小角落里。就像这条偶然拐入的沙石路,避开了人潮,却撞见了蝴蝶振翅的轻响,听见了山风掠过麦田的私语。妻子裙角的花香会淡去,儿子的呼喊会消散,但那些在花田里微笑的时刻,在山梁上看云卷云舒的瞬间,早已变成了岁月里的甜蜜。
我们总说要调整心态,其实心态从来不在刻意的追寻里,而在某个瞬间的忽然懂得——懂得放缓脚步,懂得欣赏平凡,懂得在柴米油盐的间隙,拾捡人间草木的清香。就像此刻的山寨,没有大城市的繁华,却用一片花海、一只野鸡、一堵石墙,告诉我们什么是真正的人间烟火气。
人到中年,终于懂得把脚步放轻,把欲望收窄。那些曾以为不可或缺的热闹与繁华,在见过山野的辽阔后,都成了生命里的点缀。真正的富足,是一家人在陌生的乡间迷路,却又在每一个转弯处,惊喜地遇见生活最本真的模样。
风过人间,且拾人间草木香。起风时,不必追赶风的方向。人生最曼妙的风景,是一路的随遇而安,是看云时云在走,赏花时花在笑,是和家人在一起,把平凡的日子走成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