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长河里,总有一些事物如璀璨星辰,镶嵌在时光的天幕,熠熠生辉,永不褪色。于我而言,故乡那大娘家的三棵老枣树、村头的老槐树,以及漫山遍野的白杨树,便是这般独特的存在,它们交织着我童年的欢乐与泪水,承载着故乡厚重的历史与岁月的沧桑。
大娘家的三棵老枣树,宛如三位慈祥的老者,静静地伫立在时光的一隅,见证着岁月的更迭与变迁。自我有记忆起,它们便已扎根在那里,粗壮的枝干扭曲盘旋,仿佛是岁月镌刻下的独特纹理,诉说着往昔的故事。
每年,当春天的脚步轻轻拂过大地,老枣树便在沉睡中缓缓苏醒。起初,只是在褐色的枝干上冒出些许嫩绿的芽尖,如同点点繁星,点缀着略显单调的枝头。随着气温的逐渐升高,芽尖迅速舒展,变成一片片鲜嫩的叶子,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向人们诉说着春的讯息。
当夏天的骄阳似火般炙烤大地时,老枣树已郁郁葱葱,宛如撑起了三把巨大的绿伞。而此时,老枣树刚刚结出青疙瘩般的小枣,那青涩的果实,恰似一颗颗翠玉,隐藏在浓密的枝叶间,引得我们这些孩子馋虫大动。每当这个时候,我们几个小伙伴便如同小猴子般,试图爬过大娘家低矮的土院墙,想要提前解解小肚子里窜出的馋意。然而,每次都被大娘那根枣木拐棍无情地吓退。大娘虽佯装严厉,可眼中却藏着几分宠溺,她总笑着说:“小馋猫们,枣儿还没熟呢,再等等,等熟了给你们吃个够!” 这场景,不禁让我想起《诗经·豳风·七月》中 “八月剥枣,十月获稻” 的记载,古人对于枣子成熟时节的精准把握,也让我越发期待这青疙瘩快快长大。
青疙瘩在夏日的阳光雨露滋润下,一天天地长大。我们这些孩子,每天都眼巴巴地隔着土院墙咽口水,心中满是对枣子成熟的渴望。终于,在某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枣子红了,通红的枣子像一颗颗小太阳般,在枝头闪动着诱人的光彩。那红,是热烈而浓郁的,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点燃。
大娘手持一根长竹竿,轻轻挥动,枣子便如雨点般噼里啪啦地落下。那场面,就像天女散花一般,充满了诗意与欢乐。大娘将打下的枣子取来清水洗净,用那只古朴的青瓷老碗盛着,东家一碗西家一碗地分发给每一个有孩子的家里。当我们迫不及待地将枣子放入口中,那甜蜜的滋味瞬间在舌尖绽放,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甜蜜起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们这些孩子的小嘴都是甜甜的感觉,那甜蜜,不仅来自枣子的滋味,更来自大娘那淳朴善良的关爱。
然而,时光无情,岁月流转。我们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而大娘,却在我们的失声痛哭里,永远地离开了她心爱的枣树。那一天,天空仿佛也为之黯淡,老枣树的枝叶在风中沙沙作响,似在低声哭泣。几年之后,大娘家的那三棵老枣树,也仿佛失去了生机与活力,慢慢地停止发芽、开花、结果。它们就那样静静地伫立着,如同垂暮的老人,在岁月的侵蚀下,渐渐走向衰败。很多年后,当我再次回到故乡,那三棵老枣树已被湮没在随风飘动的篙草中,只留下些许模糊的痕迹,让人感叹时光的残酷与生命的无常。
离开大娘家,沿着村间小路漫步,便来到村头。村头的这棵老槐树,宛如一位饱经风霜的历史见证者,默默地守护着小村。没人细考过他的确切年龄,老辈人说,他曾在战火中一度干枯,仿佛生命之火即将熄灭。然而,战火之后,他那铁一般的枝干上,又奇迹般地生出了厚厚的新绿,宛如浴火重生的凤凰,展现出顽强的生命力。他也曾度劫般地一次次被雷电击裂,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裂缝,仿佛是岁月留下的伤痛印记。但每次之后,他便很快地修补了裂缝,继续傲然挺立。他的坚韧,恰似古人笔下的松柏,“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无论遭遇何种磨难,都能坚守自我,不屈不挠。
有人在他苍劲的枝条上挂上了一条红色布条,不知从何时起,很多人便把红布条挂满了他的全身。这些红布条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是老槐树与岁月抗争的旗帜。他的根系非常粗壮,一部分深入地下,如同坚韧的锚,牢牢地抓住大地,汲取着生命的养分;一部分裸露在地表,盘根错节,就像他身边被岁月磨亮的道路,一边深入小村的街巷,承载着一代又一代村民的足迹,见证着他们的喜怒哀乐;一边延伸到遥远的前方,仿佛在指引着人们走向未知的世界。
小村在老槐树的庇佑下,一代代香火不断。每一个日出日落,每一次寒来暑往,老槐树都静静地守望着。它见证了小村的繁荣与衰落,见证了村民们的辛勤劳作与收获的喜悦。在那些艰苦的岁月里,老槐树就像一位无言的守护者,为村民们遮风挡雨,给予他们心灵的慰藉。当外面的世界战火纷飞、动荡不安时,小村却在老槐树的庇护下,保持着相对的宁静与祥和,宛如世外桃源一般。
在北方所有的村庄里,都生长着大大小小的白杨树。这些被北方特别钟情的白杨树,有着北方人一样的个性,挺拔而坚毅。它们像一排排整齐的士兵,傲然挺立在广袤的土地上,无论严寒酷暑,都坚守着自己的岗位。每到春天,当第一缕春风吹过,白杨树便迫不及待地吐出嫩绿的新芽,那芽尖带着生命的活力与希望,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仿佛是一夜之间,满树的新芽便长成了嫩绿的叶片,在微风中沙沙作响,奏响了春天的乐章。
而所有稍大点的白杨树上,几乎都有各种不同的鸟儿们用口水,用柔草,用干枝筑下的大大小小各不相同的巢。从春暧三月开始,鸟们便在白杨树上竞相歌唱。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洒在枝头,鸟儿们便开始了它们的晨曲,歌声婉转悠扬,此起彼伏,仿佛在举行一场盛大的音乐会。它们的歌声,唤醒了沉睡的村庄,也为新的一天注入了生机与活力。孩子们在树下玩耍,仰望着树上的鸟巢,眼中充满了好奇与向往。老人们则坐在树下,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听着鸟儿的歌声,回忆着往昔的岁月,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然而,当冬天来临之后,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吹走了树上的叶子,也吹走了鸟儿们的歌声。曾经热闹非凡的白杨树上,只留下那些在寒风里瑟瑟发抖的空巢。鸟儿们都飞往哪里去了?或许是去了温暖的南方,寻找那片没有寒冬的乐土。而这些空巢,就像一个个孤独的守望者,在寒风中默默等待着鸟儿们的归来。它们见证了鸟儿们的离去,也承载着对春天的期盼。
这年冬天我回了趟北方的老家,村子里见的最多的,是座座正被风雨剥蚀着的老屋。岁月的痕迹在老屋的墙壁上肆意蔓延,斑驳陆离。有些枯草已从斑驳的院墙上探出头来,在寒风中摇曳着纤细的身姿,仿佛在诉说着老屋曾经的辉煌与如今的落寞。这些老屋,就像一位位风烛残年的老人,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回忆着往昔的繁华。它们见证了家族的繁衍与传承,见证了村民们的婚丧嫁娶、生离死别。每一块砖石,每一片瓦砾,都承载着一段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大娘家的老枣树、村头的老槐树、漫山遍野的白杨树,还有那被风雨剥蚀的老屋,它们共同构成了故乡独特的风景。它们是岁月的守望者,历经沧桑,却依然坚守。它们见证了历史的变迁,承载着故乡的记忆与情感。无论我走到哪里,无论岁月如何流转,它们都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中,成为我生命中最珍贵的一部分。就像唐代诗人贺知章所说:“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故乡的草木与老屋,是我灵魂的归处,是我心中永远的眷恋。
站在老屋前,抚摸着那斑驳的墙壁,指尖传来的粗糙质感仿佛带着时光的温度。这墙壁,曾被无数双勤劳的手砌起,每一块砖都凝聚着先辈们对生活的憧憬与希望。如今,它虽已千疮百孔,但那些细微的纹理里,似乎还留存着曾经阖家欢乐的欢声笑语,还有那灶膛里跳跃的火苗映在脸上的温暖。
老屋的院子里,原本有着一方小小的菜地,儿时的我,常跟着长辈们在那里劳作。春天,播下希望的种子,看着它们在春雨的滋润下破土而出,嫩绿的芽尖倔强地向着天空生长,那是生命最初的力量,如同《诗经》中描绘的农耕场景,充满了质朴的生机。夏天,菜地里郁郁葱葱,豆角顺着架子攀爬,西红柿挂满枝头,宛如红宝石般诱人。那时候,我们在菜地里穿梭,偶尔偷偷摘下一根鲜嫩的黄瓜,在衣角上蹭一蹭便塞进嘴里,那清脆的口感和淡淡的清香,至今仍萦绕在记忆深处。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也是老屋最热闹的时候。金黄的玉米被编成辫子,挂在屋檐下,在阳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仿佛在炫耀着一年的丰收。红薯从土里挖出,带着泥土的芬芳,堆放在墙角。大人们忙着晾晒、储存,孩子们则在一旁嬉笑玩耍,享受着这丰收的喜悦。然而,如今的院子里,菜地已杂草丛生,曾经的热闹场景已不复存在,只剩下一片寂静与荒芜。
当冬日的雪花纷纷扬扬飘落,老屋便被银装素裹。那厚厚的积雪压在屋顶,仿佛给老屋盖上了一层洁白的棉被。记得小时候,下雪天是我们最欢乐的时光。我们在院子里堆雪人、打雪仗,笑声在雪地里回荡。玩累了,便跑回屋里,坐在温暖的炕头,听老人们讲述那些古老的故事。那些故事,有的是关于祖先们如何迁徙至此,在这片土地上扎根繁衍;有的是关于神仙鬼怪,充满了奇幻色彩,如同《山海经》中的传说,为寒冷的冬夜增添了几分神秘的气息。
如今,老屋在岁月的侵蚀下摇摇欲坠,就像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随时可能倒下。但它承载的记忆,却如同窖藏的美酒,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香醇。每一块砖石、每一根梁柱,都像是一本本厚重的史书,记录着家族的兴衰荣辱,记录着故乡的发展变迁。
走出老屋,再次望向村头的老槐树。它依然静静地站在那里,历经了无数个春夏秋冬,看遍了世间的悲欢离合。它见证了战争的硝烟弥漫,也见证了和平年代的繁荣昌盛。它的存在,让这片土地有了根基,让每一个游子的心中有了归宿。
大娘家的老枣树虽已消逝在蒿草之中,但那甜蜜的枣香,以及大娘那和蔼的笑容,却永远留在了记忆深处。而那些白杨树,它们的坚韧与挺拔,如同故乡人的脊梁,无论遭遇多少艰难困苦,都能屹立不倒。
故乡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承载着深深的情感与无尽的思念。它们是岁月的馈赠,是历史的遗迹,更是我心灵的寄托。即便时光流转,世事变迁,故乡的模样或许会逐渐模糊,但这些记忆中的片段,将永远熠熠生辉,成为我生命中最宝贵的财富,如同那永不熄灭的灯塔,照亮我前行的道路,指引我在人生的旅途中不忘初心,永远铭记自己的来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