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年来,浙东的农民,称种田人为摸6株。插秧苗时,是6株;耘田时,是6株;收割稻谷时,也是6株。摸6株,是最确切、最形象的农民代名词。现在的很多人,包括新农民,基本上不知道摸6株是什么意思,其中有多少艰辛,我给它做个速写。
春分开始,挥舞双面长刀,将紫云英1刀来1刀去,砍倒在水稻田里发酵。这是水稻最好的肥料。清明前后,耕田耙田,平整土壤,开始拔秧种田。丢好秧团,苗绳从田的中间拉开,插秧高手引领,以苗绳为准,开始向两边插秧。1人6株,左边2株,双脚中间2株,右边2株。面朝田,背朝天,左脚倒,右脚跟,人似一张弓,向后退去。插秧高手,模平竖直,两手悬空,只见水花连珠,左右开弓,第1个到对面的田埂。这是光哥,比我大10岁,他就是我们的标杆。
我第1次插秧,排在最后。开始,闻着田间的芳香,感觉不错。就是分秧的手不利索,横平竖直也不乍的。等我脚跟碰触到田埂,一屁股坐下来时,就累得够呛了。光哥他们第2趟已插了半截。我赶紧起身跑到田埂那头,想努力紧跟。傍晚收工,我蓑衣一舖,双手枕头,望着晚霞慨叹:摸6株也不容易呀!
插秧慢了,最大的困惑是秧苗。丢秧苗的人,大概分布一下,不多不少,谁也做不到。秧苗给前面的人借走了,就要自己去田埂上拿。要是秧苗多了,他就会推到没插的道上,我还得把多余的秧苗拎到田埂去。总之,落后就会更落后,很被动。插秧几天后,我想加快速度。那天,在大岙的梯田里插秧,我用尽全力,像小鸡啄米,擦擦擦——第1个到达终点。我坐在田埂上,舒了一口长长的气。但,心里隐隐约约觉得哪儿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绿油油的稻田里,秧苗随风拥动,要开始耘田了。耘田,还是手管6株,左右名2株,肚下2株。要把田里的杂草拔掉,用十个手指犁动泥巴,把杂草耘在手上,往泥巴里重重按下去,当作肥料。那时,手指能划到禾苗的根须,触感到它的断裂。这样,耘田就到位了,能促进禾苗长势喜人。有一种叫稗草的,与稻苗很难分辨,得仔细请教老农,才能学到耘田的真本事。
那天,到大岙耘田,我加快插秧时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就原形毕露了。我种的那6株排行,明显要比其它禾苗矮了一截。我就跳到田里,趁耘田看个究竟。原来,问题出在分秧苗时光追求速度,手指并没有抓在根须上,而是捏在禾苗茎枝上,笔直的茎枝打了一个U字弯。这个教练太深刻了,至今我还记忆犹新。
耘田要三番。随着天气渐热,禾苗越长越高。从第2番开始,禾苗的边缘就像长了锯齿,当它划过手臂时,留下一道道红红的痕迹,痛得我夜里睡不好觉。妈妈见状,连夜用布角料,给我缝了一双袖套。清晨,当我见到含着亮晶晶水珠的禾苗时,心里不再有恐惧感。天热了,蚂蝗也出来了,叮咬在腿上,甩都甩不掉。一旦撕下来,鲜血直流,是名副其实的1条条吸血虫。这些,都是摸6株的人要面对的真实生活。说起来容易,做起来艰难。
到了7月20日以后,开始夏收夏种,简称“双抢”。这是摸6株最忙的季节。头顶烈日炎炎,田里水已放干。每人还是负责6株,用月牙状的沙尖(其实就是镰刀,但它有锋利的锯齿)收割。政社是我的邻居,只见他满头大汗,一声不吭,拼命收割。后面打稻谷的岳元叔问:“这稻草上是谁的血?”原来,政社把手指割破了,还瞒着不让父母知道。好在及时请来背药箱的保健员,包扎好伤口,他脸已铁青。
摸6株,对我而言,还是短暂的。16岁我就离开村庄了。但,记忆无法磨灭。
去年,我回故乡,看到柴桥街道在高村试点大户承包制,500亩水稻,从插秧到收割,全部都是机械化,摸6株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我们这批本乡战友,都是农民的儿子,在群里还在探讨最艰辛的“双抢”,借用战友海华小诗(略作修改)作结尾:“犹记骄阳炙背煎/扶犁踏碎晓星残/秧分九陌腰如坠/汗透层衫脊未干/骤雨挟风侵瘦骨/青蓑裹梦绿千峦/山河指掌春痕在/岁月皴成茧上看/已诧炊烟化云码/更惊穗浪接星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