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合肥野生动物园有一只猕猴因奇特长相风靡全网——全身通黑、圆润方正的国字脸配上它憨态可掬的神态，形成极具有反差萌的视觉效果。这只被网友戏称为"万斯爸爸"“牛爷爷”，被我戏称为“丑八怪”的网红明星，吸引着我按捺不住的好奇心，上周末特意前去寻找世间风头无两网红的它。
昨晚，儿子发来一个链接，标题如冰锥直刺胸口："网红方脸猴'大壮'因病死亡"，几个字在视网膜上灼烧，彼时欢乐的房间霎时褪成黑白默片。那日，它对着我的镜头拱手作揖，惹得围栏外的人群阵阵哄笑，仿佛就在眼前。
记得那日，园区附近堵车，我们好不容易挣脱了堵车的长龙，抵达园区时已是晌午，由南门拾级而入，南门的石阶被阳光照得发白，蒸腾的热浪里忽而卷来几缕清风，像顽童拽着衣角引领我们入园。园内没有导游图，我们未能辨明方向，正迷茫之时，不远处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便如磁铁般将我们引向东侧小径。转过一丛开得正盛的蔷薇花，豁然看见一座苔痕斑驳的环形假山，起伏嶙峋的怪石间跃动着数十道金褐色身影——原来首站便是我想要观看的猴山。我欣喜不已，心想“丑八怪”应该就藏匿此间。
约五十余只猕猴在假山间编织着灵动的画卷：岩隙里探出茸毛未褪的幼崽，油亮的皮毛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光泽;峭壁上三五成群的壮年猴子追逐腾跃打闹，爪尖在石壁上擦出细碎星火;枯藤老树绳索皆成它们天然竞技场，有的站在树上眺望，有的在枯藤上荡秋千，最引人注目的要数悬空绳索上杂耍的猴子，倒挂金钩掠过三米天堑时，惹得围观人群爆出阵阵惊呼声。我紧握着手机里那张模糊的网红“丑八怪”照片，在猴山外围逡巡几匝，睁大眼睛，目光流过每一寸岩穴、虬枝与绳索，生怕错过某个角落，却始终寻不见那抹独特的玄色。正欲转身，瞥见饲育员倚着栏杆闲看云卷云舒。“请问，丑八怪在哪里?”"您说大壮吧!?"他笑着转身用手指着一个方向“沿着这条路往上走，那小子在上面等你。"
顺着饲养员指点的方向走了一截，豹园与虎园的标识牌在弯曲的玻璃迷宫般的兽舍长廊明灭可见。玻璃囚笼折射着正午的太阳，我却在写满豹字的铭牌前恍惚，明明写着豹园我却以为是猴园，铁网反射出刺眼的白光，转身时衣摆扫过铁网，金属网眼在身后簌簌颤动。云豹在阴影中卷缩成琥珀一团静静地打盹，连呼吸的涟漪都被一动不动的状态吞噬，让人不禁怀疑是不是假的，唯有少许游客的矿泉水瓶在不厌其烦地叩击着玻璃栅栏，发出铛铛——铛铛的声音，尖锐的叩击声刺穿树冠，在玻璃幕墙上绽开蛛网状波浪，像有千百只透明的蝴蝶正挣破蛹壳。
站在虎园锈蚀的闸门前，鞋底新沾的泥土正沁出凉意。我已不愿意虚掷时光了，抽身退出，决心去寻找“丑八怪”。
暮色开始啃食指尖温度时，我们的剪影仍旧凝固在园区内。指节无意识地叩击斜挎的帆布包，像啄木鸟叩击空心树干，褪色的挎包里的零食早已被窸窣声掏空。脑海里的游览路线在汗湿的心间蜷成废纸团——熊猫馆的竹影碎金斑驳，仍在视网膜上晃动;爬虫馆的湿冷早已沁入骨髓，粘在皮肤表层;河马甩尾溅起的水痕，在裤管画出抽象的地图;天桥铁管被晒得发烫;晚风卷着鸵鸟羽毛掠过围栏;火烈鸟群正进行着暮色前的梳妆，粉色羽毛掠过水面荡起环状涟漪;大象突然开始狂燥甩开鼻子敲打着铁门......而那个被称作"丑八怪"的神秘的存在，始终像传说中从未现身的秘境精灵，在螺旋生长的植物迷宫里与我们玩着光的捉迷藏。
暮色漫入园区东门时，我们正打趣这场颠倒的邂逅——无心撞见的灵物总在幽僻处静候，用心经营的却迟迟不来。暮然回首，忽见人潮如漩，在一曲径通幽处发现了这位"网红"。玻璃囚室兀自发光，那只被唤作"万斯爸爸"的猕猴端坐如禅。墨色皮毛裹着未凿的方正面庞，巴掌大的脸庞却悬着两粒琥珀，随腾跃的身姿流转星芒。最妙是它忽而定格，前爪托腮作沉思状，浑似跌坐人间的罗汉尊者。快门声浪里，那记突如其来的拱手作揖，惹得满场惊呼如大珠小珠落盘。这被称作"万斯爸爸"的猕猴确有令人过目不忘的容颜。
昨晚，手机蓝光刺破黑暗，"大壮病逝"的标题渗出霜色。视频中它重复着招牌动作，栅栏外笑声如潮，淹没蔷薇辞枝的轻响。我点开相册里封存的春日，才发现阳光曾也为它织就过黄金袈裟——方正如印的面庞朝着镜头施礼，每根毛发都缀满光之舍利。阳光穿过囚室在它毛发间织出细碎金网。原来那日我们共同分享的，竟是它留在人间的最后一个春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