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明远跪在灵堂前，望着烛光中妻子柳如眉的遗像，泪水早已流干。三日前，他出门为城东李员外家的小姐诊脉，回来时便见妻子倒在院中那棵老槐树下，面色青紫，已无气息。大夫说是突发心疾，药石无医。林明远不信，他与妻子成婚五载，从未听说她有心脏病症。
"如眉啊..."林明远轻抚着棺木，声音嘶哑。灵堂内只有他一人，连守夜的亲友都熬不住去歇息了。夜风穿过门缝，吹得白烛摇曳，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院中传来窸窣声，林明远抬头望去，是家中养了十年的老黄狗阿黄。这狗通体金黄，唯有左耳上一撮白毛，是妻子从娘家带来的。阿黄慢吞吞地走进灵堂，在林明远脚边趴下，一双湿润的眼睛直���盯着棺材。
"你也舍不得她，是不是?"林明远摸了摸阿黄的脑袋。这狗平日最亲近如眉，自她走后，阿黄便不吃不喝，整日趴在院门口，像是在等她回来。
忽然，阿黄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它张嘴，竟发出人声："明远，你的妻子没有死。"
林明远猛地站起，撞翻了身旁的矮凳。"谁?谁在说话?"他环顾四周，灵堂内空空荡荡，唯有烛火跳动。
"是我，阿黄。"老黄狗站起身，尾巴轻轻摇晃，"别害怕，我本非凡犬，乃是山中修炼百年的灵犬，受你岳父临终所托，化作凡犬守护如眉。"
林明远双腿发软，跌坐在地。他自幼听老人讲些精怪故事，却从未想过会亲身经历。"你...你说如眉没死?可她已经..."
"她被下了药，一种来自西域的奇药，能让人呼吸心跳全无，如同真死，三日后药效自解。"阿黄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下药之人，正是她兄长柳世荣。"
林明远脑中轰然作响。柳世荣是城中最大药铺的掌柜，为人精明能干，对妹妹一向疼爱有加，怎会...
"你且听我说完。"阿黄似乎看出他的疑惑，"柳世荣觊觎你家祖传的'回春散'药方已久。这药方能治百病，是你祖父从宫中带出的秘方。他几次三番向如眉讨要，如眉都拒绝了，说这是林家立身之本，不能外传。"
林明远想起上月柳世荣确实来过家中，与如眉在书房谈了许久，走时脸色阴沉。当时他只道是兄妹间寻常争执，并未在意。
"明日午时，如眉便会苏醒。"阿黄继续道，"但柳世荣已买通义庄的人，要在天亮前将棺材运走，待如眉醒来，便逼迫她交出药方。"
林明远浑身发抖，不知是愤怒还是恐惧。"我这就去义庄守着!"
"不可。"阿黄拦住他，"义庄有柳世荣的人把守，你贸然前去只会打草惊蛇。况且..."它突然竖起耳朵，"有人来了。"
院外传来脚步声，林明远慌忙擦干眼泪。阿黄立刻恢复常态，趴回地上，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来人是邻居王大叔，见林明远面色苍白，以为他伤心过度，劝他歇息片刻。林明远勉强应付几句，待王大叔走后，立刻转向阿黄："现在怎么办?"
阿黄低声道："你装作不知情，照常守灵。我去义庄探查，看他们把棺材藏在何处。天亮前回来告诉你。"说完，它悄无声息地溜出灵堂，消失在夜色中。
林明远呆立原地，脑中思绪万千。若阿黄所言属实，那妻子此刻正在棺中受苦;若是幻觉...他掐了掐自己的手臂，疼痛真实无比。
两个时辰后，阿黄回来了，身上沾满泥土。"找到了，棺材被藏在义庄后院的柴房里，有两个壮汉看守。"它喘着气说，"柳世荣给了他们重金，要他们在天亮前将棺材运到城外一处废弃的窑洞。"
林明远握紧拳头："我去救她!"
"不可鲁莽。"阿黄拦住他，"那两人都有功夫在身，你一人难敌。我有一计..."
天蒙蒙亮时，义庄来了个披麻戴孝的年轻人，自称是柳如眉的远房表弟，要再看表姐最后一眼。看守的壮汉起初不肯，年轻人塞给他们一锭银子，说是尽孝心。壮汉掂了掂银子，勉强放他进去。
年轻人——实则是乔装改扮的林明远——快步走向柴房。推开门，只见妻子的棺材孤零零地放在角落，上面落满了灰尘。他颤抖着推开棺盖，柳如眉静静躺在里面，面色惨白，但隐约可见胸口微微起伏。
"如眉!"林明远轻声呼唤，却不见妻子醒来。他想起阿黄说过，药效要到午时才会解除。
突然，身后传来脚步声。"看够了吧?该走了。"一个壮汉站在门口，眼中闪着警惕的光。
林明远强忍悲痛，合上棺盖，低头走出柴房。出了义庄，他绕到后院墙外，阿黄正在那里等候。
"怎么样?"阿黄急切地问。
"她还活着!"林明远激动地说，"但我们要怎么救她出来?那两人寸步不离地守着。"
阿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已想好对策。你去城东找卖豆腐的老张，告诉他'黄耳先生有请'，他自会帮你。"
林明远虽满腹疑惑，但还是照做了。老张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听了暗号后，从屋内取出一个小包袱交给林明远："黄耳先生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包袱里是几包药粉和一张字条。林明远按字条上的指示，将药粉撒在义庄后墙的狗洞旁。不多时，看守的两个壮汉出来巡视，闻到药粉气味，接连打起喷嚏，不一会儿便昏睡过去。
"快!"阿黄催促道。林明远冲进柴房，背起仍在昏迷的柳如眉，从后门溜出，直奔家中。
刚进院门，便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柳世荣带着几个家丁赶来，显然是发现棺材被动了手脚。林明远慌忙将妻子藏在地窖中，刚盖好地窖门，柳世荣已闯入院中。
"妹夫，听说你去义庄看了如眉?"柳世荣面色阴沉，眼中闪着寒光。
林明远强作镇定："是，表弟代我去祭拜，回来告诉我如眉面色有异，我担心她...担心她死因有蹊跷。"
柳世荣冷笑："人死不能复生，妹夫还是节哀顺变吧。对了，如眉生前可曾交给你什么东西?比如...药方之类的?"
"药方?"林明远装作不解，"家中药方都在书房，兄长若要，尽管去取。"
柳世荣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笑道："罢了，今日是如眉出殡之日，这些事日后再说。"说完，带着家丁匆匆离去。
林明远长舒一口气，转身却见阿黄神色凝重："不妙，他起了疑心。如眉午时便会醒来，我们必须做好准备。"
果然，不到一个时辰，柳世荣去而复返，这次带了更多人，将林家团团围住。"林明远!我知道如眉没死，你把她藏哪儿了?"他在院外大喊。
林明远握紧拳头，正要出去理论，忽听地窖中传来微弱的声音："明远...明远..."
"如眉!"林明远冲下地窖，见妻子已经睁开双眼，正虚弱地试图坐起。他连忙扶住她，喂她喝了些温水。
"我...我怎么了?"柳如眉声音嘶哑，"我记得兄长来家中，给我喝了茶，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林明远简单将事情经过告诉她。柳如眉听完泪流满面："兄长竟如此狠心...都是为了那张药方..."
院外喧哗声越来越大，柳世荣已命人开始撞门。阿黄突然开口："如眉，你还记得小时候我教你唱的那首歌吗?"
柳如眉惊讶地望着会说话的狗，却莫名感到熟悉："你...你是..."
"时间紧迫。"阿黄说，"唱那首歌，能唤来帮手。"
柳如眉颤抖着唱起一首古怪的童谣，声音虽弱，却透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歌声中，阿黄的身体开始发光，身形渐渐变大，转眼间化作一只威风凛凛的金毛巨犬，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院门被撞开的瞬间，阿黄纵身跃出，一声长啸，竟从四面八方涌来数十只野狗，将柳世荣一行人团团围住。柳世荣大惊失色，家丁们也吓得连连后退。
"柳世荣!"林明远扶着妻子走出地窖，"你为夺药方，不惜对亲妹下毒手，今日在众人面前，还有何话说?"
围观的村民越来越多，纷纷指责柳世荣丧尽天良。柳世荣见事败露，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朝林明远刺来："药方是我的!"
千钧一发之际，阿黄猛扑上前，将柳世荣撞倒在地。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柳世荣面如死灰，终于伏地认罪。
原来，柳家祖上本是宫中御医，因故被贬，临终前将两张秘方分别传给两个儿子。一张是"回春散"，传给了林明远的祖父;另一张是"假死药"，传给了柳世荣的祖父。柳世荣一直想将两张药方合二为一，重现祖上荣光，这才铤而走险。
事情水落石出，柳世荣被官府带走。柳如眉休养半月后康复如初。林明远将两张药方公之于众，造福乡里。而阿黄，在危机解除后的某个清晨，恢复了普通黄狗的模样，只是眼中偶尔闪过的智慧光芒，提醒着那段不寻常的经历。
每当夜深人静，林明远与柳如眉坐在院中老槐树下，阿黄趴在脚边，三人——不，两人一狗——望着满天星斗，都会感慨万千。人生在世，真情最贵，无论是夫妻之情，还是那跨越物种的守护之情。
后来，林家药铺名声远播，林明远与柳如眉收养了几个孤儿，教他们医术仁心。阿黄活到二十岁高龄，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安详地闭上了眼睛。下葬那天，林明远在它坟前种下一棵小树，柳如眉轻声说："它会以另一种方式，继续守护着我们。"
树苗茁壮成长，几年后便枝繁叶茂。每到春天，满树金黄的花朵，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像极了阿黄那一身金黄的毛发。村中老人说，那是灵犬转世，仍在庇佑着这片它深爱的土地和人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