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夏天,我握着高中毕业证站在村口,蝉鸣刺耳得让人发慌。高考没了,生产队塞给我一根牛鞭:“年轻人,放牛挣工分去吧。”家里人都觉得安稳就好,可我心里堵得慌——难道这辈子就只能和牛粪、草垛打交道?
那时候,旧书比烫手山芋还危险。村口的大喇叭整日吼着口号,连风都带着火药味,“封资修”三个字像紧箍咒,谁藏本书被发现,不仅书要烧,人还得挨批斗。有天晌午,我远远看见大队干部陈丽华抱着个大纸箱往队部走,边角露出泛黄的书脊。我心里“咯噔”一下:完了,这些书肯定要送进火堆!撒腿就跑,在晒谷场逮住当老师的陈耀华:“陈老师,那箱子里的书……我就想看一眼!”巧的是他俩是亲兄弟,老师瞅了瞅四周,压低声音说:“等着!”
第二天夜里,老师真扛着箱子摸黑来了。我掀开厚纸箱,手都在抖——《红与黑》《牛虻》《巴黎圣母院》,莎翁的戏剧集,连咱们岭南的《三家巷》《苦斗》都在!最惊喜的是还有冰心的《繁星·春水》、厚厚的《烈火金钢》,以及那本让我魂牵梦绕的《林海雪原》!“藏严实了!”老师走前又叮嘱。从那刻起,这些书成了我和命运较劲的底气。
白天放牛,我把书塞进衣夹层。牛群低头啃草时,我就躺在草垛后偷摸翻书。听到脚步声,赶紧把书往草堆里一埋。有次读《牛虻》正入迷,牛啃了邻居家的庄稼都没发现。等我手忙脚乱地拽牛绳,草帽歪到眼睛上,怀里的《牛虻》差点掉在泥地里,被邻居大妈揪着耳朵骂了个狗血淋头。可晚上钻进牛棚,闻着煤油灯燃烧的刺鼻气味混着牛棚的潮气,翻开《林海雪原》,“林密仰面不见天,草深俯首不见地”,瞬间觉得牛棚的霉味都变成了清冽。杨子荣打虎上山的惊险,少剑波带着小分队在雪原穿行,我看得热血直冒,哪怕眼睛被熏得直流泪,也要把最后一页看完。读冰心的诗时,那些温柔的句子又像山泉水,把白天的疲惫都冲得干干净净。
这些书陪我熬过了整整两年。书页被翻得卷了边,沾着草屑、汗渍,还有煤油灯烧出的小洞。后来搬了无数次家,书不知散在了哪趟颠簸的路上。如今坐在书桌前,键盘敲击声代替了牛铃,但每当夜深人静,那些书页翻动的“沙沙”声依然会在耳边响起。退休后,我偶然写了篇怀念语文老师杨崇生的文章,没想到登在了《茂名日报》上。看着铅字,突然想起杨老师总说:“心里有话,就用笔写出来。”这句话像颗种子,在我心里长了几十年。
昨晚,我接到化州市作家协会的入会通知,手还有点发抖。谁能想到,当年那个偷读“禁书”的放牛娃,也能成为作协会员?那些藏在草垛里的冒险,煤油灯下的痴迷,还有老师们给的温暖,原来都算数。它们像星星,一颗一颗,最终照亮了我这辈子最骄傲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