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赣西北上高县,春雨浸润大地,野生小蒜(又称野蒜、山蒜、薤白)便从枯草丛中钻出针尖般的嫩芽。
几场春雨过后,小蒜进入快速生长期。此时茎叶最为肥嫩,是采摘的黄金时节。农谚说“四月小蒜香过肉”,正是这种特性使它成为重要的“报春野菜”。
小蒜是最知春意的。它们从枯草丛中钻出,细长的叶子泛着嫩绿,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远远望去,山丘上、田埂边,到处都点缀着这种不起眼的野菜,等待着人们来采撷。
在八十年代,村里的孩童们最乐意去拔小蒜,因为小蒜烹饪各种美食能满足舌尖上的味蕾。于是,我们便三五成群地奔向田野,小竹篓系在腰间晃荡,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与欢笑声混在一处。
拔小蒜是个细致活。蹲下身子,拇指和食指捏住茎秆的根部,轻轻一拔,那白生生的根须便带着湿润的泥土离开了地面,散发着特有的清香。手法不熟练的人,不小心就会把小蒜扯断,只留下根茎在土里。
我们满载小蒜而归。母亲高兴地把小蒜拣选清洗干净,按照小蒜的根茎叶切好备用。母亲从陶罐里取出一块腊肉,先用刀刮洗净,再放置砧板上,用菜刀横着削下去,暗红色的肉芯便露了出来。腊肉片切得很薄,对着光能看见肌理间金黄色的脂肪纹路。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待铁锅烧热,倒入一点菜籽油,腊肉片下锅“滋啦”一声,油烟腾起,整个厨房弥漫着浓郁的咸香。
母亲撒入一把干辣椒段爆香,快速倒入已切成段的小蒜根茎,大火快炒。青白相间的小蒜碰到热油,那股子野性的辛香就猛地迸发出来,与腊肉的醇厚纠缠在一起。母亲用锅铲翻炒几下,再倒入半勺自家酿的米酒,火焰“轰”地窜起,腊肉的醇厚与小蒜的清新相得益彰。
母亲用筷子夹一片腊肉让我先尝。腊肉咸中带甜,肥的部分已经透明,咬下去会溢出滚烫的肉汁,混合着小蒜的清香,津津有味。
母亲将备好的二个鸡蛋在瓷碗沿上一磕,金黄的蛋液“哧溜”滑进碗里,快速用筷子搅动着,拉出细密的丝。小蒜在砧板上“嚓嚓”地切碎,空气里弥漫开辛辣的气息。
烧柴灶的火候最难把握,然而母亲总能把铁锅烧到恰到好处的温度,倒入少许菜油,将蛋液倾入锅中的刹那,油花欢快地绽开,煎蛋的边缘立刻泛起焦黄。
此时才撒入小蒜末,青翠的蒜末落在蛋液上,母亲拿锅铲的右手腕一抖,蛋饼便在空中划出半个圆弧,小蒜的清香与鸡蛋的醇香交织在一起。盛在搪瓷碟里的炒鸡蛋蓬松柔软,金黄的蛋块间点缀着翡翠般的小蒜末,热气裹挟着香气扑鼻而来。
母亲用左手托起一块豆腐,用刀削成三片,放在砧板上切成数十个小棱角状,装入瓷盘里。她说豆腐是成棱角状更加入味。将小蒜末撒上去时,翡翠般的碎末沾在豆腐上。再从盐罐里捻一撮细盐,手指搓着慢慢地洒开。最后浇一勺菜籽油,用筷子轻轻搅拌,豆腐棱块裹上了油光,再滴入几滴芝麻油。我迫不及待地用瓷匙挖几块品尝一口,豆腐的嫩滑与小蒜的清脆在口中交织,简单的味道里却藏着无穷的滋味。
母亲从坛子里拿出几块年前打的年糕。青白色的年糕有点儿泛黄,表面结着细密的霜。将年糕冲洗切成厚薄均匀,一片片糕片放在盘里。将小蒜用刀剁成碎末。
在铁锅倒入少许菜油,烧热时将年糕片贴上去,“滋啦”一声响,边缘立刻泛起细小的油泡。这时铲子不时翻动,年糕煎至半软时撒入小蒜末,让它沾在糕片上,被热油逼出冲鼻的辛香。在起锅前再撒入青翠的小蒜叶,落在金黄的糕片上,还带着生脆的劲儿。煎好的年糕盛在搪瓷盘里,边缘焦脆,内里绵软,咬下去能扯出细长的丝。
那时普通不过的小蒜宴,但在物质匮乏的年代,能够品尝小蒜炒腊肉、小蒜炒鸡蛋、小蒜拌豆腐的滋味,却胜过如今所有的山珍美味。它承载的不仅是舌尖上的记忆,更是难忘妈妈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