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校十四中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16岁,在淮南十四中读高一。
以我家淮南村81号(原宙字号)为圆点,向四周观望,来回顾那时的小镇风貌吧。
十四中在我家的正南面,也就十分钟的路程。每天我和两位要好的女同学新华和亚妮结伴,掐着时间赶到学校,开启一天的学习。
我们的班主任张颖秋老师是哈尔滨人,师范大学毕业。张老师高高的个子,五官端正,说话像唱歌一样真好听,工作认真负责,对待学生既严格又温和。全班同学都喜欢她。我们的班长是女生赵玲,她小巧俊秀、性格含蓄、说话轻声细语。我们自从相识,就开启了长达几十年的友谊,直到现在依然保持着温和的热线。赵玲现在定居澳洲。
而我呢,因为成绩优秀,被选为学习委员。记得有一次开班委会,我在那煞有介事地布置学习任务,其他几个班委好像没什么反应,弄得我有点尴尬。现在想来,或许他们那时认为,这个李海燕,有啥了不起,不就是老红军的女儿么,瞧那骄傲劲!我那时的确像个小公主,内心阳光灿烂,对一切都充满热情。16岁的花季,只顾着绽放。
我们上高中的时候,读书无用论已经不吃香了。加之本来十四中就是一所非常有底蕴、有高水平师资力量的学校,因此,校园内到处弥漫着浓重的学习气氛、激荡着欣欣向荣的青春旋律。现在回想起那时我的校园,都会有满血复活的激情。
记得那时下午放学后,我们不着急回家,因为有男生的排球比赛要进行。男生们在排球场上矫健的身影,吸引了青春萌动的女生们的眼球。记得有葛春林、葛松林俩兄弟,他们个子虽然不高,但是在球场上的灵动接球和激烈扣杀,还是很有魅力的。听说后来哥哥葛春林在国家排球管理部门工作,和女排姑娘们都是同事。弟弟葛松林博士毕业,也在北京的国家部门工作。那时他们就表现出了优秀的潜质。我们班的周涛身材消瘦,一米八几的大个子,穿一身最时髦的黄军装。他来自新疆乌鲁木齐,操着普通话,也是排球队的队员,扣杀有力。那真是玉树临风,迷倒了一大片女生。青春真美好啊!周涛现在定居珠海,是有工厂的大老板啦。前几年他来合肥出差,老同学聚会后,我开车送他去宾馆。他还是那么帅气。
比我们高一年级有个男生叫王玮,他是矿工医院王积惇院长的小儿子,住在淮南村的地字号,就在我家南面的前几排。和那些爱体育的男生不同,他热爱音乐。王玮会拉手风琴和小提琴,不会的歌只要听一两遍,就能拉出旋律来。他的嗓音也很好,唱起歌来浑厚悠扬。有一年春节,互相拜年,王玮和哥哥王珉到了我家,大家绝不放过欢乐的好机会,要求王玮唱一首,他大大方方引吭高歌。当时在场的还有几位来拜年的淮南文工团的小姐妹,一屋子的美女,王珉见状,吓得落荒而逃。我大哥又急忙追出去。他俩都在淮南化工机械厂当工人,是形影不离的好兄弟好同事。那个欢歌笑语的春节,还有王珉惊慌害羞的模样,从此驻足在我的记忆深处。回想起来,还是忍俊不禁。王玮的数学和英语都很出色。恢复高考后他考上了安徽医学院,后来一直读到留美博士,被聘为终身教授,成为出色的医学人才。
18岁的笔者在舜耕山顶眺望远方
1977年恢复高考后,淮南十四中用事实证明了它雄厚的实力。在那里学习的九龙岗民国小镇的学子,仅77、78级就有一大批考入大学,走出小镇,后来成为改革开放建设祖国的强大主力军。我们班有:赵玲考入淮南煤炭学院、朱敏燕考入蚌埠医学院、王亚考入西安交通大学、朱世群考入安徽劳动大学、葛松林考入合肥工业大学、李海燕考入安徽财贸学院。其他班级和年级的有:王玮考入安徽医学院、黄小笛考入蚌埠医学院、葛春林考入安徽师范大学、肖琴考入上海外国语学院、尹星云考入北京师范大学、孙树强考取安徽大学、马建华考取合肥工业大学、郑萍考取淮北煤炭师范学院。值得一提是,我们有位年轻儒雅的老师直接考取了北京的研究生。大家都向他投去了崇拜的目光。
一时间,九龙岗上空星光闪耀。
淮南十四中是淮南二中的前身,也就是说淮南二中脱胎于淮南十四中。《六姊妹》的作者、作家伊北毕业于淮南二中,如此一来,我们还是一个师傅下山的呢。有人会说,你有攀附之嫌。我会说,这是为母校骄傲。
淮南十四中内有几处国家级的文物保护单位。四合院形状的教师办公室是原来的日军司令部。那时候根本不知道,在里面跑来跑去。现在有些后怕。日本鬼子多么残暴,还是日军司令部,那里不知害死了多少中国人!还有遗留的日军弹药库等,阴森森的。这些铁证必须永久保留,世代铭记那段屈辱的历史。
笔者在矿工医院工作照
我的福地矿工医院
1976年,我进入淮南第一矿工医院工作,在肿瘤科当了一名护士。矿工医院在淮南村的西边,从我家出发,应该有15分钟的路程。我上班的路,就是现在进入民国小镇的那条主干道,如今,汽车走在上面如蜗牛爬行,来参观的人太多了。
淮南第一矿工医院闻名遐迩,云集了全国各地知名医生和护士,是当时淮南市医疗水平最高的医院,也是国家为保护矿工身体健康的专业医院。它的前身是日本鬼子的小医院,只给来华侵略的日本人看病,矿工的死活全然不顾。民国时期,逐步发展,到解放前夕已有初步规模。为了迎接解放,毕业于贵阳医学院年轻有为的外科医生王积惇挺身而出,保护了医院的所有设施,把一个完整的医院交接给了新生的人民政权。解放后,王积惇历任矿工医院副院长、院长、淮南市人民政府副市长。直到现在,人们都还记着王院长的功德。
医院有个工字形诊楼,于1950年开建,到1951年8月27日迁入正式启用,已有74年历史,迄今依然发挥重要功能。大楼内,各科一应俱全。肿瘤科在一进大楼的二楼西北边。对面是内科。穿过长廊(工字型的那个一竖),后面就是外科、妇科、手术室等。儿科在一楼。肺科也是在一楼,有专门的地方供矿工治病疗养。国家对矿工的身体健康非常重视,得了矽肺病的矿工享受全额工资、全免费医疗和专门护理,还有丰厚的特殊营养津贴。
1978年初春上大学前科室全体人员欢送合影
我的老师骆桂月是四川人,文革前护校毕业的护士,业务能力很强,为人和善,她手把手教我打针和各种护理技能。记得第一次给病人静脉注射,我也是豁出去了,在骆老师的指导下一针见血。从此信心大增。不多久,我就基本胜任了护士的日常护理工作,再也不惧怕任何难度的静脉注射或者抽血等。我热爱这个职业,每天穿着白大褂,戴着护士帽,穿行在病房里,好有成就感哦!第一年就被评为优秀员工,获得了一只大茶缸。骆桂月老师后来升任矿工医院护理部主任,被评为省优秀护士。
有一天,我端着打针的盘子,挨个给病人注射。注射完毕后,我猛然一惊,有位病人的青霉素已经停止三天了,没有经过皮试,我就给注射上了,万一病人药物反应,是有生命危险的。这可怎么得了啊!虽说是位长期住院癌症晚期的病人,也不能有任何闪失的。我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向值班的王庆华大夫汇报,看能采取什么措施挽救。王大夫医学院毕业,那时也就三十来岁,她性情平和,沉着冷静,安慰我说,这个病人长期注射青霉素,没见有反应,估计这次也不会有反应。不要紧,注意观察,做好抢救准备。我的情绪也稳定了许多,暗中仔细观察病人动向。几个小时过去了,警报终于解除。我牢记这天大的教训。从那以后,做任何事情我都非常仔细,需要反复核对的,绝不偷懒。大学毕业后,我和人民币数字打交道,再也没有出现过一丝一毫的差错。这样看来,人生早点摔个跟头也不是坏事。这件事也导致恢复高考时,我没有报考医学院,心理留下阴影了。
和我一道进院当护士的小姐妹中,后来经过专业学习,许多都成长为业务骨干、行业专家。蔡美华成为儿科主任、宋忠华成为妇科主任,她们医术精湛,做事果断,解决了无数的疑难杂症,也处理了许多的医患纠纷。一直在病理科当医生的我二姐,经常在我面前夸奖她们,说她们太能干了。
我的科室主任是宣典发医生。宣主任最爱钻研,不断有医学科研论文发表,是行业翘楚。我的护士长,第一位是快要退休的王惠华护士长。我认为她是最接近南丁格尔奖精神的护士。我亲眼看到她对待病人犹如对待自己的亲人和孩子,护理的每一步骤都严格按要求操作,一丝不苟。她亲自为去世的病人清洁穿衣,平静的面容如圣母。接替老王护士长的是方明华护士长。方护士长皮肤白皙、容貌美丽、声音悦耳、性格欢快、和颜悦色。她是上海人,护校毕业分配到矿工医院的。方护士长的护理水平也很高超,经常给予我们新手护士专业的技术指导。我非常喜欢她。
1977年的10月,恢复高考的消息一出,我就决定报考。没有时间复习怎么办?有办法。护士是上三班倒的。我就利用夜班的白天去十四中补习班听课,利用中班的上午时间在家复习。那是一段艰苦的日子,身体也快招架不住了。好在最终圆了大学梦。我是幸运的。
1984年9月,女儿出生的前一天,我和先生决定从合肥回淮南九龙岗矿工医院生产。坐上绿皮火车,一路颠簸,腹痛加剧,到了晚上才到九龙岗。哥哥姐姐等候在火车站,直接把我送到了矿工医院。第二天中午女儿就出生了。你说险不险!九龙岗矿工医院是我的福地,在那儿我考上了大学、在那儿我的女儿出生。人生还有几件事比这更大的呢?!
如今,九龙岗矿工医院已经更名为:安徽理工大学附属肿瘤医院。可是,在我心里,它就是九龙岗矿工医院!永远的九龙岗、永远的矿工医院。
梧桐树老而粗壮挺拔
梧桐树怀想
王小波游历欧洲时,在英国剑桥,看到大学设在五六百年前的石头房子里,包围在常春藤的绿荫里。感叹,这种校舍不是任何现代建筑可比的,历史这种东西可不是想有就有的。
今年3月30号,我回淮南上窑烈士陵园给父母扫墓。车子在田家庵兜了一圈,陈旧的老建筑和逼窄的街道令人感叹。
突然眼前一亮,在狭小的空间,一棵一棵又一棵硕大的梧桐树,或斜或直或歪扭,顽强地挺立在街头。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我小时候,街道不似这么窄(其实一样宽),田家庵街头靠公交汽车站附近有第一人民医院、淮南旅社、百货公司,北菜市……多热闹啊!夏天到了,路边梧桐树的大叶片被风一吹簌簌作响,像男子汉一样挺拔魁梧,宽广的盖冠为我们带来了阴凉。如今,环境变了,可它们还在啊!这就是历史,历史这种东西可不是想有就有的。不信,你也去种棵梧桐树,没有几十年都成不了气候。
又专程去了一趟九龙岗民国小镇。由于电视剧《六姊妹》的热播,小镇现在成为旅游热点,一辆一辆载着游客的旅游大巴不断开来。我们的车子不得不停到很远的地方,步行到我曾经的家淮南村81号。四位老红军曾经住过的淮南村80、81、82、83号,正在被拆了重修。说是修旧如旧,可是已经找不到旧时的味道了。或许完全修好后,会重现往昔的时光印痕。我曾经每天上学走的那条道路,那时非常安静,像一位有阅历的智者,周身散发着淡淡的忧郁和矜持的味道。我很迷恋这种味道。如今,游客拥堵,人声鼎沸,转个头或许就把同伴弄丢了。时代前进的脚步有时候就是那么令人猝不及防。
现在的九龙岗矿工医院
小镇寂寞时,停滞落后。小镇热闹了,又有些失落。难啊!人们对失去的东西总是念念不忘。我又看到了路边一棵一棵又一棵硕大的梧桐树。它们也是或斜或直或歪扭地挺立在路边。它们和田家庵街上的梧桐树应该是一个时代的。据文史专家千纸鹤考证,在1947年3月,当时的淮南矿区栽种了法国梧桐,解放初期又进行了大规模栽种。我想,这些梧桐树一定都是那个时期的产物。
梧桐树在,历史就在!无论时代怎么改变,梧桐树见证了淮南市的发展,保留了这座城市的原始风骨。在外的游子,看到了梧桐树,就能找到家。
我特别能理解作家伊北的创作初衷,他用真实的地名还原了淮南市40年的发展历史。他对自己的家乡爱得太深了。淮南人有自己的执念,那就是不允许别人说淮南不好。就像护短的父母,自己的孩子自己疼自己打,别人不能说三道四。有谁说淮南的坏话,多半会遭到淮南人的立刻反驳。我多年在外地生活,从来都不掩饰自己是淮南人,有人说我的普通话里有淮南口音,我爽朗一笑,当然啦,我就是淮南生淮南长的淮南人吗。
这次回淮南,在上窑街上喝到了正宗的淮南牛肉汤。现在又想到那里喝牛肉汤啦。
在淮南武王墩大墓中出土了一个大鼎,鼎里还存有牛骨头,据说这是数千年前的淮南牛肉汤。淮南的历史太悠久了,我所写的小镇旧时掠影就是沧海一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