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每当暮色漫上沙湾的高楼,我总会想起故乡新胜的黄昏。古尔班通古特沙漠像被泼了金箔的绸缎,层层叠叠的沙丘在天际线勾勒出驼队的轮廓,而那条碧蓝色的玛河,就这样蜿蜒着穿过沙海,将天山雪水的清凉与沙漠的炽烈糅合成我童年的底色……。
我的童年是在一个叫新胜的地方度过的,那是我幼时记忆中最美好的时光。新胜这个地方地处古尔班通古特沙漠的边缘,每到黄昏时分,夕阳照在远处的沙漠上,泛出金黄的颜色,而沙漠像连绵起伏的山脉,又像一个又一个的驼峰,无限延伸直到天际的边缘。在沙漠的边缘有一条蜿蜒崎岖的河流,长约上百公里,从源头的天山一直延伸直到消失在沙漠的深处。这条河老人们叫做玛河古道,是由上游的天山雪水和地下的泉水融合而生成的,河流宽的地方有上百米,而窄的地方只有几十米,深的地方有几十米,而浅的地方人可以趟水通过。水是淡淡的咸味,颜色同天空一样碧蓝。那时的玛河是活着的生灵,上游的雪水与地底泉眼在沙砾间私语,织就一条时宽时窄的绸带。河流两岸生长着郁郁葱葱的芦苇,芦苇丛里藏着白鹭修长的颈项。水底有随波荡漾的水草,我们叫做亚亚草,亚亚草在清可见底的水中跳着永不疲倦的舞蹈。水里养育着的各式各样的鱼类,而两岸的草丛中也栖息着各种的水鸟,其中就有天鹅。还有许多依水而居的各种小动物,最常见的就是水獭,它长着尖尖的头颅,滑溜溜的身体和扁扁的尾巴。我们光着脚丫踩过浅滩,咸涩的水珠顺着晒得黝黑的脊背滚落,惊起水獭银鱼般的身影。
两岸沙漠的灌木从中,生存着许多小动物,有刺猬,蛇类,蜥蜴,狐狸,狼,盘羊,马鹿,还有野免,跳鼠等各种动物。而植被则是红柳,芨芨草,还有梭梭、铃铛刺、沙棘、马莲、刺米花等植物。红柳根下寄生着暗红的肉苁蓉,梭梭林里狐狸的脚印与盘羊的蹄印交织成神秘的地图——那是连最年长的牧羊人都读不懂的自然密码。
河流两岸的风景秀美如画,小的时候每到周末和假期我们都要在河里来游玩,因为有这条河流的存在,这里的小孩几乎会走路就会游泳了,说是游泳其实是狗刨。我们在水中嬉戏,摸鱼,掏芦苇丛中的鸟蛋,捉旱獭,抓蛇,烧刺猬,可以说小学一半的暑假都是在水里度过的。而我们兄弟俩每次尽兴地回来,总是看见父亲手里拿个树条子远远的等着,追着我们打,现在想想父亲手中的枝条包含着多少担心和关爱!只是年少的我们当时不曾领会。这条河流给我们的童年带来了无穷的快乐,留下了童年最美好的回忆。也给两岸依水而居的群众生产生活带来了生机。而随着上初中后我家就搬离了新胜,从此离开了美丽的令人魂牵梦萦的玛河古道。
直到某天,抽水机的轰鸣碾碎了河水的呢喃。棉花田蚕食着干涸的河床,芦苇的根系在烈日下蜷缩成褐色的枯骨。以后随着农业的发展,对地下水的过度开采和上游的灌溉截流,玛河古道干枯了,河道里也被农民开发种成了棉花,河里的水草,两岸的芦苇及各种动物都消失不见了。
1999年8月,当洪峰裹挟着上游水库的愤怒冲毁堤坝时,我穿着防疫工作服站在曾经的浅滩处,恍惚看见童年的玛河在浊浪中苏醒。那些被掩埋近三十年的鹅卵石在洪流中翻滚,像无数双渴望的眼睛。而洪水仿佛老马识途一般有着惊人的记忆,从上游的水库冲破沿途一切障碍,沿着早已消失的蜿蜒崎岖的玛河古道奔腾怒吼着倾泻而下,最后隐没在了茫茫沙漠之中。玛河古道也因此重生了,这是玛河发出的最后呐喊。
防疫间隙,我偷偷潜入重生的河道。洪水褪去了暴戾,月光下的水面泛着记忆中的碧蓝。水草依然缠绕脚踝,只是再没有水獭来扯我的裤管。一瞬间,童年的感觉又回来了。游到河心时,忽然听见沙丘深处传来梭梭爆裂的轻响——那是沙漠在等待雨季的暗号。而随着洪水的退却,昙花一现的玛河又消失了,好像永远的消失了,此后她只出现在了我的梦中。
如今,在倡导生态保护的大环境下,防风固沙的草方格重新织就绿网,沙蜥蜴拖着长长的尾巴穿过人工滴灌的水痕。站在生态修复示范区的观景台,我看见沙漠边缘的植被又恢复了,小动物们又回来了,而承载了老沙湾几代人记忆的玛河,我童年的母亲河,你又何时再现昔日的风采?我总错觉听见地下暗河在岩层深处涌动。测绘队的无人机掠过天际,他们说要重建古河道水系。
或许某天清晨,当天山的第一滴融雪渗入沙地时,玛河会像冬眠的蛇那样,轻轻颤动它银色的鳞片,再次苏醒。
附记:新胜,是矛盾文学奖获得者刘亮程的出生地,也是《大盘鸡正传》作者方如果的出生地,刘亮程方如国他俩是亲兄弟。新胜过去叫新疆沙湾县老沙湾乡新胜大队,现在叫新疆沙湾市老沙湾镇新胜村,刘亮程、方如国的童年也是在玛河古道度过的,我说玛河古道承载了老沙湾几代人的记忆也包括刘亮程、方如国。想必刘亮程看到此文也会感慨万千,勾起他无尽的回忆,他也会呼吁让玛河古道重生焕发昔日的风采。浙江余姚市知名作家帕提古丽也出生在老沙湾,代表作是长篇小说《百年血脉》,玛河古道不知孕育出了多少文人墨客……
备注:文中的玛河古道不是玛纳斯河,玛纳斯河常年流水,而玛河古道已经断流干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