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爱的党。
写下这个题目的时候,城市已经进入深夜。一弯月牙挂在高楼之上,街道路灯孤独的亮着,三两行人匆匆走过,身后梧桐的叶子,轻轻落地,又一枚紧随其后落入凡尘。我不止一次给党写信,每写完一封,我都小心翼翼地盛在一只牛皮信封中,庄重地放在书桌的抽屉里。从十九岁那年的秋天,高粱红了,稻穗黄了开始。我就鼓起勇气给党写信。我的散文处女作在《中国青年》杂志上刊登后,我居住的夏家屯掀起轩然大波,他们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似的,重新审视我的存在。一个乡下妹子,能在这么引人注目的刊物上发表作品,并且还得了二百八十六元稿费,简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张家祖坟冒青烟了,清儿是文曲星下凡,她家院子门口的大柳树起了庇佑宅邸的作用。一时间众说纷纭,父亲那些天兜里揣两盒红嘴鸟烟,在屯子里逢人就递烟,听着父老乡亲的恭维话,乐得合不拢嘴。单说那笔稿费,的确提高了我们家的生活水平。父亲先去马屠夫家割了一刀子精瘦肉,一扇排骨,母亲包了饺子,炖了红烧排骨,烫了自家酿的米酒。父亲请来队长会计,我姥爷,我大舅二舅三舅,一张八仙桌围得满满的,红豆干饭焖了一盆。那几天我家像过年,热闹。我和弟弟小嘴吃锃亮,打得饱嗝都是肉香味。剩下的钱,父亲赶乡里农贸大集,抓了两只猪羔子,买了一袋面粉。日子有了亮色,父亲的长白山脸也不耷拉了。晚秋,大地落了一层白霜,我和父亲母亲在田里起红薯,队长梁磕巴骑自行车来我家找我,问我在学校是不是共青团员,我说是,高二的时候,就是了。梁磕巴说,村支书捎话过来,叫我好好表现,征取尽快入党。入党?父亲手撑着镢头,眼珠子瞪溜圆,梁磕巴说,“对啊!咋的,你不同意?入党以后,你闺女有前途呢!”父亲嘿嘿笑了,露出被旱烟熏黑的牙齿说,“好事,我支持。”梁磕巴说,“往后大队有什么活动,积极参与,多向党员干部靠拢。”我点了点头,梁磕巴走后,我的心砰砰砰乱跳,仿佛有一只梅花鹿在上窜下跳,激动,兴奋,胸口像一团火苗在熊熊燃烧。我撒开脚丫子在大地上奔跑,边跑边大喊:“我要入党了!我一定努力,清清,记住这具有纪念意义的日子!”
晚上,母亲做了手擀面,韭菜鸡蛋卤子。父亲抿了两盅酒。饭后,父亲洗洗手,打开枣木箱子,取出一个木盒。双手捧出一枚党徽,一枚党员徽章。眼里含着晶莹的泪花,父亲是二十二岁就入党了,那几年父亲在朱崴修水库,黑天白昼的在工地上,砸石头,扛沙袋,砌水库大坝。父亲身体强壮,冲锋在前。有一次,修大坝的青石不够了,开山放炮的师傅老白有病请假,父亲主动向工程指挥部请缨,上山点炮,由于头天晚上下过一场中雨,地表湿漉漉的,点完后,父亲撤离安全地带。结果等了很长时间没听到炮响,父亲就跑回石头窝看个究竟,走到距离石头窝二百米的地方,只听轰隆隆一声巨响,石块沙尘扬起巨大的蘑菇云,施工队的人吓完了,以为父亲难逃此劫。大伙急三火四赶到山上,父亲命大趴在一块褐色的磐石下,只是左腿受了点伤,经过医生药物处理包扎,一刻没有歇息,继续在施工第一线忙碌。朱崴水库竣工后,乡党委直接点名,要父亲入了党。父亲一个七尺汉子,接过书记递来的党徽,竟然呜呜哭了。父亲轻轻擦拭着党徽党章上的一星点尘埃,叹了口气,“闺女啊,爸希望你入党,追求上进,无私的为人民群众服务。不过,有一点我可提醒你,做什么事必须以身作则,严以律己,别丢党的脸,不抽自己嘴巴子。”月色如水,那晚夏河屯出奇的宁静,偶尔有狗吠闷闷地荡漾过来,什么鸟的叫声清冽冽地,在心底打着旋儿趟过。
那晚我清楚的记得,停电了,四周因为月色的渗透,发着幽幽地光。我找出平素写字的信纸,坐在窗台前,借着温柔地月光,给党写信。我不懂入党申请,说得全是掏心窝的话,我写自己只是个土了吧唧的农村女孩,将希望与梦想借助文学的形式,抒发出来,让文字落地生根,发芽开花直至结果。我最大的理想就是有一天像父亲一样,站在鲜艳的五星红旗下,向党宣誓,我写了很多很多,写了对党的粗浅认识,对党的仰视和敬重。写好后,放在牛皮信封里,我不知道信该邮给谁?从十九岁起,我每年给党写一封信,我成家后也涛声依旧,每年一封。这么多年,我递交过十几次入党申请书,却始终在考察中,我明白我还不够优秀,未曾达到一个党员具备的素质与标准,但我不气馁。
从夏家屯嫁到德胜村,再从乡村迁徙到城市,文学与我不离不弃,也没有间断给党写封信,当那个牛皮信封鼓鼓囊囊装了第二十九封信后,我终于如愿以偿,幸运地入党,把党徽党章带回老家,与父亲分享。父亲带上老花镜,仔细地看了个遍,双手颤抖捧着党徽党章,老泪纵横。这一天来得不早也不晚,父亲说,“到任何时候,哪怕剩下最后一口气,只要有了自己的党徽党章,就是党的人了,死而无憾。”那天是农历冬月二十三,我的生日。父亲破天荒给我倒了一杯凤城老窖酒,他的最爱。举起杯,我们父女俩开怀畅饮。桌子上,安静地泊着四枚党徽党章,前尘往事溪水般卷来,喜悦和酸楚交融的泪落在杯里,我仰脖儿一饮而尽!党啊!我盼着这一天,足足盘了三十年!三十年呐!人生有几个三十年?好在苦尽甘来,即使党员的路任重道远,我欣然接受。
2021年是建党一百周年,我拿什么向党献礼?除了发几篇豆腐块文章,再就是一颗火红滚烫的心,今天,我铺开信笺,提笔写下第三十一封给党的信。从当年一个风华正茂的文艺女青年到眼下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的中年,党啊!我终于挺起脊梁,向全世界宣布:“我是一名党员了!”我将余生献给党的事业,纵是被岁月抽去精华,成为一株枯干的老树,也要为党的建设事业添一把火。
写好第三十一封信后,我常常地舒了一口气,案头上还有关于扶贫的中篇小说只完成了三分之一,抽空还得下乡深入基层收集第一手真实素材,力争在牛年年末交上答卷。我想我既是一个写作者,更是以党员的身份,去写作,挖掘底层人的喜怒哀乐,生存状态,而不是纸上谈兵,唱高调。
党啊,我用实际行动向你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