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就有死,这是自然界的规律。过去皇帝寻求长生不老,求仙吃灵丹,反而死得更快。现在发达国家进入老龄化时代,我国也出现老龄化,我已94岁,远超过发达国家的平均年龄。人总是要死的,我这把年纪,就少去医院,听其自然,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前年的体检更坚定我的想法。
前年体检又加了磁共振,脑、颈、腰、膝自选,我选颈部,当日下午医院即来电话告知,发现血管瘤,意思是血管瘤随时会破裂,会危及生命,必须立即去医院检查治疗。女儿陪我去医院找西医专家,她在磁共振片上找到一个小亮点,是什么东西,她让我先住院检查,再决定治疗方案,我不想住院;女儿让我找中医,大夫说,可以长期吃汤药保守治疗,女儿为我熬汤药,一天两次。我去医院看望老伴,她住脑科病房,我找科主任咨询,他说,“像你这样年纪不宜做手术,就不用管它,注意三点,要控制情绪,血压不能高,大便不能干。我说不想吃汤药,他说汤药伤胃,可以不吃”,这正合我的心意就照办了。我年老不宜做手术,查出病也是保守治疗,顺其自然,因此以后就不去做体检了,自己不受累,还省国家的钱。年轻人当然不同,他们应早发现早治疗。
“我们队伍里的人,死后给他送葬,开追悼会”,是毛主席提出的,“为人民服务”就是一篇悼词。以前我校老人去世,学校惯例是发讣告,并通知哪一天开追悼会。火化那天,派几辆大轿车接人去火葬场,租一个礼堂,除死者部门和亲朋好友外,其他部门也要派代表参加,还要把大家送的花圈拉到火葬场,布置在礼堂。放哀乐,领导讲话后,宣读死者生平(要征得家属同意),还有家属代表讲话,最后绕遗体一周后结束,花圈随后也烧掉。追悼会已发展成为一种形式,给单位和个人带来负担。后来改为告别会,不致悼词,自愿参加,不强求各部门派人,已有简化。
2011年3月26日,我院周教授去世,他的讣告中明示,按本人生前遗愿:“不开遗体告别会,不收花圈和奠礼,骨灰撒入老家嘉兴南湖中。”周老享年92岁,是建校时进校的元老,他创导新风,备受赞颂。从此我校老人去世,纷纷效仿,成为惯例。但有一位我任期时的组织部长,他唁电中未作交代,次日我去他家慰问时,发现家门口几十花圈,可能他是团级转业军人,在任的校级领导一人送一个,还有各党政部门、家属、亲朋好友和他原部队送的花圈,都要拉到火葬场烧掉。以后的讣告,死者都有交代,就再没有发生这种情况。
当年我写了一篇“八十叙怀”的文章,其中一段话“我已活到80岁,算是高龄了,随时等待死神召唤。但有个愿望,活要活得健康,死要死得痛快,如患了生不如死的绝症,自己受罪还连累别人,就要求安乐死,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因为中国没有安乐死立法,甚至出现有个医生,按照病人的要求,对他实行了安乐死,被判刑的实例,令人遗憾。”
我最近看到《求是》杂志副主编朱铁志生前写的短文,获得好评,广为流传。我摘录片段如下:
“如果我不得不死于癌症,我请求单位的领导和同事不必为我作无望的救治。所谓人道主义的救治,本意在延续人的肉体生命,其实无异于延长人的双重痛苦。
我不想辛苦挣扎一生,到头来再丧失做人的起码尊严,缠绵病榻,身上插满各种管子;也不想家人为我的生不能、死不得而悲伤难过;更不想单位为一个已经完全不能生存的人发工资、报药费,增加额外的负担。如果我死,决不希望举办什么追悼会、告别会、追思会一类的会议。
如果妻儿听我的话,应该先将我所有能用的器官免费捐赠,假如它们能在其他的生命里获得新生,我将感到莫大快慰。
然后应该将我的尸体交给医学院作解剖教学用,假如学生们从我身上能够学到一点有用的知识,我又将感到莫大快慰。
再接下来就该果断地把我火化,趁热把我的骨灰埋在随便哪颗树下。既然骨灰都作了肥料,墓地就更没必要了。咱们国家本来地少人多,我就不要跟活人争地盘儿了。
虽然我们国家至今没有安乐死立法,在我的有生之年也未必能够通过这样的法律,将在可能的范围内尽其所能呼吁这样的法律。”
因为他得了绝症,我国没有安乐死的法律,他采取了自缢身亡,并作‘遗体捐赠医院,骨灰埋树下’的交代,朱铁志的生死观值得大家学习。对于死,不同人有不同的生死观,如得了不治之症,有人四处求医,病没有治好,反而因过度治疗早死了。也有少数人隐瞒病情,希望在死之前,尽力工作,把这段有限的时间活得更有意义。社会不会鼓励这种做法,但其精神是可贵的。
我老伴因有基础病,2023年染上新冠,经抢救脱离危险住院,因失去吞咽功能,靠鼻饲维持生命,女儿和保姆照顾不了,还雇了一名护工。在2023年年底,这名护工的女儿得了脑瘤,开刀割去后,另一边又长出瘤子,医生说这种脑瘤割了还会长,是不治之症,不主张再开刀。她家经济上也没有力量,我们也劝她不要做了,不做就是等死。她女儿年仅30岁,求生欲望很强,坚持想做,为了满足女儿的要求,她家各方筹款,我们也给些资助,做了第二次手术。不久又长出瘤子,她家人不想也没有能力再做手术了,这时她大女儿在网上找到了“水滴筹”的网上社会捐助,又做了第三次手术。“水滴筹”也发到我手机上,我在网上查找,认定这是不收费用的慈善机构,也献了爱心,还转发到我们的老干部群。她女儿不久还是走了,这种毫无意义的手术,在西方,医院可能不会同意做第二次手术。我堂妹在美国生活,多年前她因患病而失去吞咽功能,医院不插鼻饲,等着饿死。医院也不是毫无作为,会做一些关怀性护理,尽量让其死前少受痛苦。
中国是生命至上,有句老话“好死不如赖活”,对病人总是千方百计救治。如有的病人已失去知觉,家人仍到医院治疗,尽量延长其生命。有些老干部长期住重症监护室,住院报销,子女拿着老人高额工资,不用去医院照顾,医院也愿意,一天有上万元的收入。2023年初,我们学校老院长染上新冠,送医院,因病危进重症监护室,约50天左右去世,子女未能见上一面。重症监护室是抢救危重病人的地方,成本昂贵,当抢救无望后,就应该转普通病房或由家人接回家照看。美国前总统卡特老年得了绝症,他决定不再治疗,接受“临终关怀”,在家中安享天伦之乐,七个月后安详去世。西方的观点是“赖活不如好死”,患上不治之症,就不治疗。治疗只能赖活,不治是争取好死。
死后还有个丧葬问题,中国老习惯是入土为安,建个坟墓立个碑,墓地要占很大一块土地。后来中央主张遗体火化,骨灰盒可以寄放殡仪馆,也可以在陵园买块小小的墓地安放。改革开放后中国人有钱了,殡葬成为盈利行业,墓地分等级,只要钱多,墓地可以越来越大,与民争地。陵园也有使用年限,一般为70年。有些中央领导带头提出死后不留骨灰,撒入大海,普通老百姓做不到撒入大海,可以撒入江河,现在又提倡一种树葬。从千方百计治疗到不治,实行安乐死、临终关怀,从开追悼会,遗体告别到不收花圈、不搞仪式,从土葬到火化,从陵园到水葬、树葬,都是社会的进步,文明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