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置身在东北的小城,连日无雨,炙热,大汗淋漓。对于雨的渴望,让写作者想起在诗画草原的那场雨。他要变成一个重述者,完成对记忆的书写。是啊,这么多天过去之后,就成了记忆。记忆是一种将事实保留在意识里,并自由调用的权力。写作者喜欢这个对“记忆”的解释。当然,此次“鹿鸣文学季”,不仅仅是对一场雨的记忆,一些画面,已然在时间的胶片上留下了痕迹,更重要的是在写作者的人生经历留下了痕迹,像一个生命中存在的褶皱,以及一些活生生的人,而不仅仅是名字。他们怀着对文学的赤诚之心,相聚在包头。之前,他们也只是在《鹿鸣》杂志上看到彼此的文字,现在他们被看到了“真人”,他们和他们的文字一样,是真诚的。对于历经世事的写作者来说,真诚已经是稀缺的一种品质。他们从陌生到熟悉,来自全国各地,怀着对文学的理想主义,怀着对《鹿鸣》的感恩,去感受着一座叫包头的城市中跳动的文学之心。是的,写作者同样的心跳,怦怦的,来自他自己和一座城市的文学心跳交汇到一起。对于写作者弱小的心跳声,被这座城市的文学之心包裹着,让写作者的心跳也跟着变得强劲有力起来。听到了吗?那是文学的心跳,是来自“鹿鸣文学季”的心跳……怦!怦!怦!连心跳声都闪着文学的光芒,金属的光芒。写作者从机场出来,就感觉到一座城市的阔大,透着包容,令写作者欣喜,之前的那种陌生感也烟消云散。对于写作者来说,即使生活在他的东北小城,可他并不觉得那里是他的故乡。对于故乡他是模糊的,他更是把文学当成自己的故乡。现在,坐在车上,身处包头的街头,他恍然,这里同样成了他的故乡,成了他灵魂的栖息地。这让写作者在最后离开的时候,被离别的感伤侵袭,忍着才没有让眼泪流出来。其实在别人眼中的写作者是坚硬的,可没人知道他的内心同样隐藏着别人看不见的柔软和细腻,正是那柔软和细腻让写作者在文字里呈现出一个不同的世界,同时他又是敏感的,敏感让他显得格格不入,其实,那更是假象。其实,写作者是一个很好接触的人。
在告别者的歌声里,写作者再次看到了草原,看到雨夜,看到马匹,看到牛群,看到阴山,看到了荒无人烟,看到一望无际的辽阔和空无,让写作者感觉到生而为人的渺小。同时,也看到博物馆里那些远古的先祖们,在这片土地上耕耘,并造就了这样一座城市。
二
记忆同时又是闪光的碎片,对于写作者也只能尽力去呈现那些碎片,已经有了时间包浆的碎片。坐车去包钢的时候,写作者已经想到了工业的模样,是他曾经经历过的。写作者有着二十五年的轧钢厂生活经历。当戴上安全帽,置身在车间内半空中的平台的时候,他像做梦一样,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他工作过的工厂。轰隆隆的轧机,运送着火红的钢板,进入轧机,变得更薄、更薄,直至五毫米的厚度,变成钢卷,打包。他看到有两个工人在轧机旁边用水浇着地面,太熟悉的场景。他只看到两个工人,这里看上去更现代化。写作者对于熟悉,也没有像之前那样抵触了,就当重温当年的旧梦。当看到悬于半空中的吊车,是啊,他当年就从事着驾驶吊车的工作……车间里的热同样是他熟悉的,热包裹着他,当他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已然满头汗水。外面已然是一个花园式的工厂,林立的烟囱,纵横交错的管道,路边的花草树木,洁净的工厂马路,以及一些年轻的工人面孔。他当年所经历的工厂之痛,在这里释然了,成为回忆,成为他过去的生活,现在恍然又来到这样的场景,他释然了。工业制造业更是一个城市的灵魂,而他以一个写作者,一个旁观者看到这些的时候,又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包钢作为城市的一部分,注定是重要的,不可或缺的。离开的时候,写作者恍然像坐上通勤车,从工厂里下班似的。
三
听说要去草原了,写作者内心里充满了期盼和喜悦。写作者还没去过草原,除了在影片和宣传片里看到过,是那么的令人向往,同时,写作者也不完全相信那就是真实的草原。写作者更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的,和心感受到的。他的雀跃被他掩饰着,但他心里已经藏着一片草原了。首先应该是辽阔的,一望无际的,之后应该是绿色的,甚至有羊群、牛群、马群……牧人骑马在草原上驰骋。那种一望无际的草原带来的自由可能是写作者最期盼的吧。之前说过真诚是人重要的品质,那么自由可能更是每个人都向往的,一个可以令心栖息的地方,诗意的栖居的地方,除了草原,还能是什么地方呢?即使那可能是暂时的栖居,又有什么呢?起码,此次的包头之行,此次的“鹿鸣文学季”,让他可以圆梦了,圆了一个草原的梦。或者说,身为写作者也是第一次即将在草原上“呼吸”,他甚至期望用自己全部的感官去“呼吸”草原。那个已经提前知道名字的“诗画草原”。
那天下午出发,四个多小时,在一处博物馆停下来。进去参观,仿佛这是到达诗画草原之前的一次对历史的熟悉和前奏。风很大,已经有雨落下。风里带着凉意,风的形状更是地面上那些沙棘们摇晃的形状。顽强的沙棘植物,像极了写作者的生存状态,他依靠写作,在顽强地活着,不仅仅是精神上的,更是物质上的。其实,在日常生活中的写作者对物质要求很低,更是精神大于物质的活着吧。这样的选择,写作者并没有后悔,也更是为了自己可能挣来的自由而活下去。在博物馆里,虽然看到了很多他感兴趣的,但都没有即将到达的草原给他的憧憬更大。他需要草原,需要可以让自己暂时栖息的地方……以及那辽阔。草原在某一刻变成了一个“精神映象”,存在于写作者心里。同样可以说文学也是写作者的“草原”,而他就像那沙棘植物似的,在顽强地存在着。
雨不大,近乎零星了,但也带来了小的喜悦。写作者甚至感觉到路边的那些沙棘植物对雨水的渴望,和对雨水的呼喊……就像写作者曾说过,我不呐喊,我在写作。那种顽强的存在何尝不是一种精神的存在呢?以及对这个世界,对人类的爱呢?沙棘植物在那一刻变成了写作者的精神象征……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情,写作者和众人又上车了,继续奔赴草原。尽管写作者有些疲惫,甚至顺手拿过同行者达伟兄从背包里露出来的一本诗集,读了几页。至于诗人的名字,写作者忘记了,一些诗句,在写作者写作的此刻,同样被忘记了,但诗和即将抵达的草原,还是令写作者看到、感觉到一丝希望。望着窗外,那草原的抵达也将是夜晚了吧。他没有叹息,而是注视着窗外,注视着……如果写作者说,一个人长久注视着黑暗会看到光,你信吗?反正写作者相信,那光亮在窗外,同样也在写作者心中,犹如羸弱的火苗蹿跳着。
到达了,到达了。诗画草原。同时也伴着雨和黑暗,可见雨中的蒙古包,坐落在那儿。黑暗中,写作者企图寻找那些草,草原的草,但夜晚还是淹没了草和草原。雨中的凉意,还是令写作者为之一怔,那凉意相对于炙热,他还是喜欢这一丝的凉意,可以让人清醒。夜晚雨中的草原还是让写作者惦记着,企图透过光亮,窥看那些草们,和他一样的草们……夜晚还是遮蔽了一切,除了雨落下,落下来,用声音传达着草原的欢迎和盛情。如果不是写作者衣服带少了,怕感冒,他多么想在这草原上肆意地淋一场雨,让草原的雨进驻到自己的身体里……在对感冒的恐惧之下,他奔跑着回到住的蒙古包。朱日河。这个名字是他和老宋夜寝的地方。在雨中,穿梭在蒙古包之间找到这里,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仿佛冥冥中的相遇。遗憾的是雨夜和草原的星空之夜是不可能兼得的。尽管他们在描述着之前来这里时候看到的星空之夜是那么绚烂,但对于一个干旱的草原来说,我更接受这雨夜,更接受这雨夜里雨滴的声音在蒙古包上敲打着,并进入梦乡……那一刻的草原在雨夜的浸润下,令我向往,但那一切都在黑夜里悄无声息地发生着,我听到那些草们的呼吸,是畅快的,是淋漓的,是朝着生命的蓬勃生长着的……置身在雨夜的草原上,写作者又何尝不是那草们中的一员,呼吸,并渴望着雨水的浸润,之后,紧紧地用草根深扎进大地深处……所有的人睡了,可是那些草,在夜里没有睡,它们醒着,是的,醒着。它们在捍卫着一个草原的醒着……前面说了冥冥中相遇的“朱日河”,是啊,这是来自写作者之前几年的小说中会出现的人物名字,那个人物叫“朱河”。莫名的写作者就把朱日河和他虚构的人物朱河联系到一起,这不能不说是一种相遇吧。
第二天早上醒来,写作者早早就走出蒙古包,去看望那些草,他看到草叶上的水珠,精灵样颤动着。他呼吸到来自草的沁香,打开他的胸怀,他企图给这个草原一个拥抱,让自己成为草原的一部分,成为那些草的一员……他循着草,四处看去,林立的蒙古包,还有蒙古包之外的草原,绿色的,他期待的日出和晴夜的星空,都没得偿所愿。那又怎样呢?生活不就是这样吗?接受馈赠给你的。比如说,雨。
写作者的目光看到了马群,他连忙回蒙古包里去拿相机,没想到出来后,那马群消失了,可他还是循着那片草原而去,他看到马群竟然被圈回到了马厩里。他站在马厩外,看着那些马,看到马匹打哈欠的样子,像是呐喊。那些和他一样的生灵。他看到牧马人在给马匹穿上马辔头。一匹倔强的马匹在牧马人的暴力下,被戴上马辔头。这令写作者对那牧马人的行为感到不满,可他又能说什么呢?这多少抹去了那种草原的诗情画意,好吧,就当这也是一部分吧,生的一部分……他希望下次,或者还有下次再来的时候,他会看到一个节气和时令都是那么适合的草原……是自然生发出来的那种来自大地之美,来自草原之美……他将拥抱它,并歌颂和赞美它……
离开马厩的时候,写作者再次注视着那些栏杆外面的沙棘植物,它们因为雨水已经显现出了属于它们的生机,就像我们这些怀着一颗文学之心的人,因为文学而接受着来自自然和大地的洗礼一样……我们将离开草原,可草原在我们的心里像文学一样,需要一场雨,需要时间,需要一颗永恒的醒着的心……
临别的时候,写作者还是关心地看了看那些马厩里的马匹,几个牧马人已经骑上它们在草地上奔跑起来。写作者不禁想,也许其中的一个牧马人是自己……目光里不仅仅只有草原,还有对外部世界、对陌生人的那么赤裸裸的火辣的目光……
在这东北的小城里,写作者期盼的雨,没有来,只有轰轰的雷声,响了一下午,夜里也没有雨到来的迹象,而他用那场草原上的雨给自己降温,并在文字中骑上马匹奔驰着。这个下午,写作者又开始写作,写作让他想逃离到那草原上去,逃离到异乡去,怀着对异乡的向往和留恋,让他觉得写作这个行当透着神奇、卑微和高贵,活着,边看边写,并能找到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