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算的上是青春叛逆期的第一次离家出走,我买到了去往青岛的火车票,晚上9:20分火车缓缓启动,它载着满满的客人,驶向前方,我倚着窗户,听着老乡喋喋不休的交谈,我把头拧向漆黑的夜晚,第一次出远门,对着疾驰而过的点点灯光看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火车到站,出了火车站就能看到大海,这是我和海的第一面,突如其来的新环境一下子淹没了我的方向感,我竟分不清东西南北了。我扛着黄色的尿素袋子,趿拉着拖鞋站在青岛的街道上,我看到外国的黑皮肤女人撅着大屁股从我身边走过去,她抽着洋烟,耳朵上挂着大大圆圆的耳环,身体上散发着奇异的香味……这是我第一次从老家的小县城到大都市中来,我察觉到我与这个城市的格格不入,只想赶快逃离当下,去个没有人的地方。
我在崂山区小山村租了个房子,和一群工友们住在一家院子里,房东是个爱管闲事的婆婆,她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从上厕所到洗澡全都要管,嫌弃上完厕所没有清理干净、嫌弃洗澡水的量用得太多……,后来我们几个工友索性不再搭理她,自己在房间里烧些水擦擦身子。我和老马、小双几个不抽烟的住在一个房间里,其余抽烟的工友分在另外三个房间里。青岛的盛夏酷暑难耐,每天早晨五点钟,我便在蒙蒙睡意中被老马叫醒,在村口的包子铺吃个五块钱不到的早饭,便往工地上赶,去往工地的电线杆上贴满了根治淋病、梅毒的偏方广告,类似的小广告遍布村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我无比的渴望这条上工的路可以无限的长,也渴望着在这个骄阳似火的夏日里持续下上几场大暴雨,又或者说太阳能快点下山,这么想着想着,我就到了建筑工地。紧缩厚实的安全帽焐的我的头发瘙痒难忍,沉重的卡扣件也硌的我的肩膀生疼,我要扛着卡扣在钢架上把一根根钢管固定住,每天超负荷的工作强度令我筋疲力尽。在一次作业时,塔吊吊起来的一捆钢管不慎滑落,在钢筋架上的老赵不小心被砸碎了右手,老王也从钢筋架上被砸落下来,全身没剩下几处好地方了。我眼睁睁的看着老王被抬走。烈日炎炎下,毒辣的阳光炙烤着每一个人,我们用布满油污的手抹去脸上的水,手持着电扳手突突的拧着螺丝,电扳手真的好像一把枪,射出突突突的声音,被淹没在工地上大型机器的滚滚洪流下。
老程从老家带了一把理发推子,那天中午,工友们在他的操刀下都变成了光头,我们互相看着彼此哈哈大笑,剃成光头后再带上安全帽果真就没那么难受了。下午工地打灰,我们不用上工,便约着到石老人海水浴场去。从小山村到石老人海水浴场需要穿过一片集市,然后走过一串长长的胡同,再跨过一段柏油马路就能到了。走过集市的时候,摆满了买花蛤、鱼干的摊子,此处近海,每天早上四五点钟赶海回来必有满满的收获。集市的每个胡同口都站着一个身材苗条、穿着诱惑的年轻女人,她们打着小花伞,手里提着一个小包,工友说这是城中村必备的一道亮丽的风景,她们都是靠卖淫谋生的鸡。我正值青春旺盛期,只觉得她们很好看,正如鲁迅说的“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膊,立刻想到全裸体……”,看着一个个风姿绰约的女人,再加上工友们的污言秽语,不禁令我想入非非。
一路上聊着聊着倒也没觉得路有多远,没多久石老人海水浴场已在眼前了,崂山脚下临海断崖处矗立着一块石头,石头像一位远望的老头,想必这便是石老人了。怀着一刻激动的心,踩着金黄的沙滩,我与大海的距离逐渐拉近。站在一望无际的大海边,看着起伏的浪花,确实令人心胸开阔。穿着比基尼的美女,露着雪白雪白的身子,她们躺在沙滩上晒着日光浴,几个外国人在玩着沙滩排球,她们金发碧眼,攻守之间充满欢声笑语。爱摄影的老大爷端着炮筒一样的相机,摸爬滚打着捕捉每一个比基尼美女的动作。各种各样的一家老小在海滩上架起帐篷,悠然自得的玩乐着,其乐融融。
我为什么这么羡慕他们呢?这是第一次从农村走出来的我,产生的大大的疑问。海浪一波又一波的往海滩冲击,我跑进海水里,顺着浪的态势起伏上下,一个浪花猝不及防的把我打倒了,我倒在了沙滩上,海水立刻把我淹没了,我内心一阵慌乱,下意识的挣扎着站起来。我来到一堆石头旁,工友们说石头下面会有一些小螃蟹,我翻起石头找寻螃蟹的时候发现了一只漂流瓶,QQ上有一款漂流瓶的小游戏,我总在软件上捡瓶子扔瓶子,我竟然捡到一只真的漂流瓶,我打开了那只漂流瓶,里面的纸有些潮湿但内容清晰可见,上面写了很多字,我只对其中一条记忆深刻:“希望我顺利考上研究生”。这是一个美好的祈愿,我把纸放回了漂流瓶,带着我的祝福使劲扔回了大海。此刻的我18岁,仅仅一个高中毕业生,受限于我的认知范围,我还不知道什么是研究生,只是常在村子里听母亲和邻居们夸谈起谁家谁谁谁是研究生。
工地上干一天可以挣一个工,一个工300块钱,我在小本本上记着我哪天干了几个工,工头也会记着谁谁谁哪天干了几个工,总的工钱到年底时才给结,每一个月会发500块钱生活费,年底结算的时候再把生活费扣除。有工友拿着钱去找了胡同口打着花伞的鸡,那个女人带他去了板房,板房是用白色的板子扎成的临时性住房,工地上有很多这样的房子。女人穿着丝袜,黄色的裙子,走起路来屁股一扭一扭的,风情万种,进屋卖淫前她会向屋外的一个保镖一样的男人示意,屋外的男人是保护她们的人,被保护了就要交相应的保护费。板房外传来她的叫喊声,完事后的工友提着裤子从里面走出来,女人整理好衣服同样会向保镖男人示意一下,保镖男人会一直呆在板房附近,看起来非常的负责任。
有一次发生活费,工头拿到工钱时已经是晚上七八点钟了,他从公司回来把生活费发到每个人手里,有几个工友没在,钱就暂存在了工头手里。那天夜里,工友们格外的沉。早上我起来上厕所,脑袋有点晕乎乎的,发现我的手机壳被丢在了堂屋门口,我赶忙回屋查看发现我的手机已经不在了,我叫醒老马,屋里突然喧闹起来,窗户被人开了个洞,工头的裤子被人用杆子挑到外面去了,好几个工友的手机都被偷了。大家都议论纷纷说我们中间出了内鬼,不然小偷怎么知道我们发工资的,还有人说我们屋里被人下了迷魂散,要不然小偷撬开窗户我们怎么能浑然不知,我相信我们中间有内鬼,也相信我们被人下了迷魂药,既定的事实是我们被人入室偷窃了,我赶紧借老程手机报警,半个小时后警察到了,他们把车停在了村子外,让我们丢东西的人出去登记信息。我感到非常的失望,入室盗窃报警后不应该去现场看一下吗?不去案发现场提取一下指纹或调取一下监控吗?我么们从电视上看到的不是这样的啊,我瞬间产生了无数的疑问,让我茫然失措起来,登记完成后,警察回去了。
我充满期待的等待着警察叔叔的消息,在半个月即将过去的时候,我不得不买个新的手机,收到了警局发来的让评价出警的短信。我更加疑惑了,不都杳无音信吗?怎么还要我来评价?我给了一星差评,在短信上写道:“我们都是来自农村的打工人,在异乡手机被偷了,至今杳无音信,你们不说来现场调查……”我写完之后让老程帮我看一下,老程给我删掉了。他语重心长的说:“你涉世未深,还不知道江湖险恶!”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始终没有等来这件事的任何消息。只知道老程说的是对的!
在小山村的日子我每天都计算着自己做了多少个工,一个工按照300元计算的话挣了多少的钱,我又算打工一年能挣多少的钱,十年能挣多少的钱……我仔细盘算着未来,我把这一辈子能挣的钱都给算出来了!
有一天我下班回家,我看见婆婆家院子的墙边潜伏着一群全副武装的武警,他们整装待发,给我吓坏了,我还以为自己犯了罪,他们在一声命令下全员出动,迅速冲向每一个胡同口、出租房,我猛然意识到——抓鸡行动。我看到她们很多人被带了出来,她们要被带走了!
抓鸡行动之后肃清了胡同口打着小花伞的姑娘们,可是这样的清净持续了不到一个星期!日子就那么一天一天过着,老赵因为工伤,留在工地申请赔偿治疗,平时也不用上工,我俩出去逛了栈桥和鲁迅公园。我和老赵随意地溜达,在鲁迅公园的大石头旁,一位算命先生叫住了我,他说:“有缘人,我看你面相,是个大富大贵之人,将来必是栋梁之材,可以坐办公室的人,婚姻上结婚要比同龄人晚,我这里有一张灵签,相赠与你。”先生伸出手,将一张纸签递出,我犹豫不决地看向老赵,老赵说:“没带钱出来,算了吧!”我收回手,先生也收回手。我说:“下次吧。”
青岛大都市的景点有各种乞讨的人,有的人靠唱歌乞讨,有的人靠写字乞讨,有的则是母亲抱着一个婴儿跪着乞讨……我对他们非常的同情,但是我又做不出任何的施舍,只能冷漠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去。有一天晚上石老人海水浴场的沙滩上热闹了起来,浴场要举办演唱会,无人机拉起彩带翩翩起舞的表演,他们圈起一片地,圈里面的人靠门票进场,俊男靓女喝着啤酒,跟随音乐的节奏欢快的摇动身体,肆意的享受快乐的时光,圈外的人围着圈朝里看,听着充满节奏感的音乐,也伸出两只手跟着节奏感摆动。
我的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在青岛的那段时间有了许多潜移默化的改变,鲁迅公园的算命先生仿佛指引了我,我决定离开工地,回家上学!临走那天,工友小双追到了火车站,我无比的感动以为他专门来送我,没想到竟是他的100块钱放错了裤兜,我依旧很感动,那一别后,我再也没见过他。
匆匆跋涉的时光,不愿为人有片刻的停留。我拼命的学习,读大学,读研究生,参加工作,这一晃9年过去了。我不知道9年前算命先生的签里写了什么内容,但我真的非常感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