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有两个弟弟，大舅和二舅，还有三个姐姐，大姨、二姨和三姨。他们之间的情谊，像极了土地公庙前那棵需要多人合抱的老榕树，根须盘结，枝干交错，经年累月地生长在一起。
母亲常说，她这辈子最骄傲的不是生了多少儿女，而是拥有这几个不分彼此、团结互助的兄弟姐妹。
大舅生得稍高大些、二舅却瘦小。母亲常说，他们小时候，大舅总是走在最前面，像只护崽的老母鸡;二舅殿后，机警地打量着四周;而几个大姨们则走在中间，像支纪律严明的小队伍。
小舅出生那年，母亲八岁。八岁的丫头片子，已经会烧火做饭了。小舅的尿布都是她洗的，寒冬腊月里，手冻得通红，像两根胡萝卜。小舅后来说，有回他发高烧，是母亲背着他走了五里夜路去卫生所。"她背上湿透了，不知是汗还是泪。"小舅说着就要抹眼泪。
外婆病重那阵子，六个子女排了班。白日里大姨二姨轮流来，夜里两个舅舅守着。三姨住得远，偏要每周赶回来值夜。母亲劝她不必如此奔波，三姨却说："少来一夜，就少一夜了。"这话说得众人心头一颤。
大舅靠在藤椅里打盹，二舅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蒲扇。月光透过窗棂，在他们身上画出银色的格子。几姐妹在厨房一边小声说话，一边添柴煎药。当药香渐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老屋里特有的气息——陈年的木头味、晒过的棉被味，还有那怎么也散不掉的，亲情的味道。
后来外婆走了。出殡那天，雨水把黄泥路泡得发胀。大舅走在最前面，扛着灵幡，深一脚浅一脚地开路;二舅后面跟着的是几个大姨和母亲，她们互相搀扶着，生怕对方滑倒;二舅怀里抱着外婆的遗像，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淌。他们的身影在雨幕中模糊成一片。
如今他们都老了。大舅的腰不再笔直，二舅的头发白了，母亲的眼角爬满了皱纹，几个大姨们也陆续当上了奶奶的角色。可逢年过节他们都会相聚在一起，日常自家有什么好吃的、新样的东西，自己留下小部分，剩下的就匀开分给几个兄弟姐妹，哪怕是一刀土猪肉或是一袋刚采摘回来的番石榴。他们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兄弟姐妹，无关乎东西的贵重，而是时刻想着对方的心，这是最深沉且纯粹的爱。舅舅们总笑着说："我都这把年纪了，姐姐们还把我当小孩儿宠。”
去年年底，母亲高血压又犯了，在家卧床休息，“别忙活了，躺会儿就好。"母亲朝我摆手，声音比平时细弱许多。她总这样，病了也不愿惊动旁人。大舅进门时，我见他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一看就知道是赶过来的。“姐，还晕不晕?”又连着问了母亲的用药情况，确认血压已经逐步下降到正常值才从母亲房间退出。小舅是晚上才从外地回来，还未到家就先来看望母亲，亲自给母亲量了血压，叮嘱她一定要按时服药，这才回去休息。几个大姨，也不时打电话来问母亲的情况，啰嗦的话重重复复，见证着亲情的不朽。
前些日子回老家，看见他们六个坐在榕树下喝茶。大舅泡茶，二舅添水，大姨们捧着茶杯围坐在一旁。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最后融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风吹过榕树，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那些年他们一起走过的岁月。虽然各自有了家庭，根却始终连在一起。榕树籽熟透了，有些掉进泥土里，来年又会长出新的小树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