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阳撞开医学院解剖室的门时，雨伞还在往下滴水。那本泡发的《神经解剖学》躺在长桌上，扉页的"半夏"二字洇成了青灰色。他正要伸手，听见身后传来胶鞋踩水的声音。
"那是我的。"短发女生抽走课本，解剖图心脏朝上转了个面。苏阳闻到双氧水混着雨腥味，这味道后来总让他想起2016年的梅雨季。
计算机系和医学院的合作项目把他们拴在了一起。苏阳调试代码时，半夏总把人体模型拆成零件。有次她举着海马体标本凑到屏幕前，苏阳手肘碰翻冰美式，咖啡渍在脑区图纸上洇出杏仁核形状。
毕业那年，两人挤在滨江出租屋打包行李。半夏从箱底抽出那张染色的脑区图："新公司给期权，三年后去西湖边买房。"纸飞机载着解剖图飞出窗，落在外卖小哥的保温箱上。
"智云科技"的办公室像透明鱼缸，蓝玻璃外是24小时不灭的霓虹。没有考勤机，折叠床边的红牛罐子堆成时间刻度。苏阳开发抑郁症诊断系统时，半夏在隔壁训练医疗AI。凌晨三点接水，常看见她蜷在打印机旁，手里还攥着没写完的融资PPT。
2021年平安夜，行政姑娘默默发泡面。红烧牛肉面的蒸汽糊住显示屏，苏阳看着半夏把卤蛋掰成两半，蛋白碎落在起球的白大褂上——这是她从浙大实验室顺走的纪念品。
抱着纸箱站到蚂蚁Z空间楼下时，苏阳数着对面大楼的亮灯窗口。穿冲锋衣的程序员骑车掠过，车筐里外卖袋簌簌响。"余杭有家脑机接口在招人，"他拦下出租车，"CTO是校友。"
新工牌挂上脖子时，半夏摸着前任公司logo留下的压痕。两年换四家公司，亚克力板已布满凹凸。电梯镜面映出她腕上的橡胶手套勒痕，像褪色的刺青。
最窘迫时，他们蹲在全家便利店等十点后半价便当。暴雨天分吃最后半包方便面，调料粉被雨水冲进运河，油花在水面画出CT影像。"像恶性肿瘤。"半夏隔着起雾的镜片说。
转机来得猝不及防。某个雪夜，苏阳调试完第47版算法时，被半夏晃醒："误诊率2.9%!"她鼻尖通红，手里的咖啡早已凉透。窗外雪片粘在玻璃上，拼成破碎的脑电图。
庆功宴那晚，二十八楼消防通道灌进冷风。半夏掌心茧子蹭过苏阳指节的键盘疤，"猎头开的价够买浴缸大的鱼缸。"楼下红尾灯连成发炎的毛细血管，让他想起医院精神科撞见的前同事——那人攥着的工牌，还是三年前估值十亿的明星项目。
经过阿里园区时，保安正给枯死的银杏挂吊瓶。半夏把手塞进苏阳口袋，摸到助眠药瓶。共享单车冲下坡，江风灌进他毛衣破洞。
"等杭州睡了，给荷花接光纤!"，她对着雾蒙蒙的江面喊。
便利店蒸包机的白雾里，西装男孩在改商业计划书，屏幕光映亮他下巴的痘。收银姑娘工牌绳上，"福报人生"吊坠晃啊晃。洒水车哼着生日歌驶过时，晨光正切开雾霾。
苏阳握紧咖啡罐，掌心还留着那年解剖图的咖啡渍，像枚小小的杏仁核。整座城的失眠者都仰着头，看杭州在镇痛剂般的曙光里，迎来又一个无眠的春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