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申仪涵,告诉你们一个秘密,我妈住在月亮上,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又是一年杜鹃花开的季节,漫山遍野的绯红如轰轰烈烈的大火,烧出了一片春意。我妈喜欢杜鹃花,她以前总会跟我说:“妈妈住在月亮上,以后妈妈若离开你,你也要像杜鹃花一样勇敢生活。”
以前的我,总是不把这句话当回事。
可在某一天突然发生了变故。
那是一个周末,一整天天色阴沉。我在家里一直等着妈妈下班。可到了夜里,也迟迟未见妈妈的身影。看着桌上早已凉透了的剩饭剩菜,似乎在那一刻明白,妈妈再也不会回来了。不只她不会回来,她还把弟弟也带走了,而我,则是那个被抛弃的小孩。
我搞不清楚这到底是为什么,记忆里父母很恩爱,我也懂事,在很小的时候就不会吵嚷着买零食玩具。我想向爸爸要个答案,可一向温和的他却大声吓斥着让我出去。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在短时间内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
那天,阳光明媚,如果不是几个讨人厌的同学的闲言碎语,爸爸也许就不会因我被叫到办公室了。
爸爸从老师办公室出来后,脸色很不好看,似乎妈妈走后他便一直瘫着脸,不苟言笑。他对我招了招手,我气鼓鼓地向他控诉:“是他们几个先说我是没有妈妈的孩子,我才跟他们动手的。我有妈妈,妈妈只是回到月亮上了,我才不是没有妈妈的孩子。”
爸爸听到这话后愣了愣,随后帮我整理了一下因为打架弄乱的头发,他看着我的眼睛,让我先跟那几个同学道歉。可我不理解,明明错的是他们,凭什么要我道歉?那几个同学得逞地朝我笑了笑,我没好气地道“对不起。”
真是狗仗人势,那几个同学仗着有老师为他们撑腰,便起哄道:“什么?声音太小了,我们听不见。”班上的同学听到动静,也探出头来,似乎都想看我的笑话。
我愤恨地瞪着他们,咬牙切齿地道:“我说——对!不!起!”然后便甩开爸爸,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一个月后,爸爸因工作调整,帮我办理了转学手续,我终于挨过了那段无边的黑暗的日子,到了另外一个城市。新学校的生活平淡如水,虽然无聊,却再也没有听到流言蜚语。
有天,学校提前放假,我慢吞吞地蹬着自行车。树上的蝉不住地叫,夏天的风轻轻地吹,像妈妈的手抚摸着我。这样想着,眼泪便不自觉地流了下来。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眶,我没看清脚下的路,车轮被一块石头绊住,我便摔倒在地,手火辣辣的疼。行人来去匆匆,没有人多看我一眼。
我那时认为,不只妈妈抛弃了我,就连整个世界都抛弃了我。
回到家后,我看到爸爸躺在地上,身旁是一堆空酒瓶子。自从妈妈带着弟弟走后,他就一直借酒消愁。我叹了气,把爸爸扶到沙发上,将酒瓶扔进垃圾桶。爸爸突然跟发了酒疯一样抓住我的手腕,用一种我已经很久没有听过的近乎恳求的语气说:“晗晗,我好想你和小宇,你……”他似乎突然意识到什么,竭力睁开眼后发现是我,便摆了摆手,让我去做饭。
饭做好后,我发现爸爸不在客厅,他留了一张纸,上面写着:我有个应酬,你赶紧写作业。字迹潦草且不带一丁点儿感情。我独自在家,作业写完后已经是晚上十点了,我倒掉了放凉了的饭菜,觉得这一幕总是不断地上演。
此后的很多年,我都过着这样的生活。每当看到别的同学和父母一起出去玩,我都像一只生活在阴暗下水道的老鼠,偷窥着不属于我的幸福。
可我不恨妈妈,因为我想,妈妈要去追求自己想过的人生。
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蝉鸣异常聒噪,窗外枝桠疯长,有太阳的光斑透过枝叶的缝隙照在地上,光与影交相辉映,有种难得的美感。
查成绩时,爸爸不在家里,我报考的是省里一个说得过去的大学,刚好过线。当时我就在想,如果妈妈在的话,她一定会很开心吧。
快开学时,爸爸给了我一大笔钱,说是作为我一个月的生活费,让我不要吝啬,该省省该花花。可我没有坐上去大学的火车,我有自己的想法,我要去找我妈。
这些年,我真可谓是“卧薪尝胆”,一直在网上搜索有关“月亮”的地名,在全国各地找到了将近八九十个大大小小的地方。
爸爸此时估计自己的乖女儿正在大学努力学习的吧。
我先去了南方的一个小县城,到达时已是半夜,一弯明月挂在树梢,皎洁明亮。我花了将近两周的时间,仔仔细细地拜访了每一户人家,可是没一个人认识我妈,更别提弟弟了。
如此辗转了三年,期间我的生活费爸爸一次都没有少过,全国各个省份我都转了个遍,和妈妈同名的人倒是挺多,只是一个都不是我妈。
印象最深刻的是北方的月亮村,我在去那儿之前寄予了很大期望。
倒不是因为找到和妈妈很像的人,只是觉得似乎有什么遗憾在那里。可始终想不起具体是什么遗憾。
有一天,我骑着单车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闲逛。突然,迎面一辆单车擦肩而过,由于速度太快,我差点被蹭倒在地。心情平复了许久,突然想起了在月亮村的遗憾。
那天我急着赶路,一位行人匆匆从我身边经过,她戴着一顶帽子,衣服上有股清香。我之所以如此在意那次的擦肩而过,是因为我有种心灵感应,我觉得那个女人是我妈。意识到这一点后,我又重新回到了月亮村,继续寻找妈妈的踪迹。
正值杜鹃花开,盛放的杜鹃花如同夕阳,染红了半边天空。如果妈妈在,看到这样美的杜鹃花,一定又会教育我要勇敢生活吧,我想。
我又在那条街上碰到了那个戴帽子的女人,确切地说,我找到了我妈。
她似乎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我会找到她,我拦住她并叫出她的名字时,她愣了好久。我注意到她的眼中慢慢盈满了泪水,我的眼眶也微微发红,因为我再也不是没有妈妈的孩子了。
那天,她跟我说了很多很多。她说她得了很重很重的病,并且还遗传给了弟弟,当时恰逢爸爸公司资金链出了小问题,她不想拖累我们,于是和弟弟一起不告而别。这些年她一直在兼职打工,想要治好弟弟的病。可我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弟弟了,他在我与妈妈擦肩而过的那天永远地睡着了。
我这才注意到妈妈的头发全白了,我本来以为是她染的。
我给爸爸打了电话,爸第二天一早便风尘仆仆地赶来了,我们一起去给弟弟扫了墓。我想如果弟弟还活着,他也许会比我高了吧。
我们一家终于团聚了,我抱住爸爸妈妈,看着弟弟的墓碑,对他们说:“只要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就没有什么天大的困难是我们迈不过去的,日子也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妈妈拒绝治疗,我们在月亮村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妈妈每天都和我聊天,我们聊了很多很多,她总是充满遗憾地跟我说:“对不起,妈妈真的很爱你,妈妈也好想参与你的未来。”
可我不喜欢讲肉麻的话,那句“妈妈,我也爱你”我直到妈妈去世都没来得及告诉她。她可能一直觉得我恨她吧。
妈妈走后,我没有哭,因为我觉得我没有遗憾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常久,千里共婵娟。
妈妈,我真的好爱你好爱你...…
告诉你们一个秘密,我妈住在月亮上,我天天都能见到她。我也会带着她的爱与希望,在这人间勇敢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