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之后,我便去咱后坡地细数槐树花开的日子。喜鹊知道我的那点小心思,早早地把巢穴打理得清朗。一串串洁白的槐花当作窗帘,闪烁着太阳的光泽。
挽起裤脚的,是我的娘亲,她站在江淮分水岭上的水田里,倒影在澄澈水中的白发却牵扯着青青的秧苗,一种生殖的疼在我的心田蔓延……
四月,唯有拿起一枝我乡村的笔,饱蘸雨露,抒写着一段段庄稼地的篇章。
初春时节,我就与贫瘠的土壤签订了一纸协议。我偷偷地把类似于蒲公英的种子遍地播散,以风为媒,等待诗意的四月,诞生出我敏锐的思想。
四月,我在海子的麦地里寻找宝藏。没有路牌的指引,我却发现一条更加明亮的大道……
回归我的原点,我的身上弥散着泥土的芳香。水草绿在池塘里,一簇一簇地铺开;野鸭三两只,浮在水面,不时点头寒暄。
岭上的风多情,起个大早,挨家挨户地把那么多含苞欲放的梦想一一点开,金银花的金属气质,技压群芳;大大咧咧的黄瓜们,是母亲的娃,躺在房前屋后的菜畦里……
四月,我江北的雨水充沛。那满载货物的轮船,疾驰在我黎明的长江里。欢快的鱼儿,追逐嬉闹。
我终于学会了分娩,在人间四月天。后坡地,是我的产房。偌大的,我不嫌空旷与岑寂……
五月的麦地
五月。乡下。后坡地。
对视一株拔节的小麦,静默而专注。虔诚于一块熟稔的土地,我是个甘于掏心掏肺的人。
回归。在场。敬畏童年的口粮,有一种仪式感。
麦子生长的过程,即为一种生命的轮回。
拔节,让我想到疼痛的生殖;扬花,让我想到灵动的锡箔;灌浆,让我想到甘甜的奶水;抽穗,让我想到青春的火把……
围拢五月的麦地,潺潺的溪流,郁郁的林木,缓缓的岭风,以及殷殷的目光。
饱满的麦粒,岭坡独有的信物;宽敞的麦场,乡村富有的舞台;厚实的麦垛,村庄特有的标牌。
与一株小麦,零距离,侧耳倾听。小麦的唇语,是母亲朴素的方言的叮咛,柔和且温暖。
阳光如炬,永远明亮着。麦芒,闪光的语言,汇集汗水的因子,咸淡相宜。
五月的麦地,鸟鸣也是金色的。扇动的翅膀,激起一浪一浪的金波,汹涌着村庄的海岸,充盈着心湖的堤坝。
五月,在乡下。
我的胞衣,连着小麦的根系。给予麦子营养的泥土,是我命脉延续的台盘。
五月,带上我的散文诗集——《小麦一箩筐》,坐在向阳的后坡。一页一页地,念给我留守于麦地的老父亲听。
麦香遍野。泪水盈眶。
树桩短笺
一截盆口粗的树桩,蹲在门前,与时光一起慢慢地老去。
什么树留下的根桩,并没人太在意。曾经的鸟巢留在记忆里,已成为乡愁的符号,既模糊又清晰。
树桩,以树的位置存在着,扎根一方泥土,谁也不愿将之挖掘、搬离。
分离后的枝与叶,化为柴禾,化为炊烟……粗壮的树干,被打成了家具,成为哥哥结婚时的物件;低矮的根桩,与旧磨石对坐,俨然为孩童的小饭桌。
树冠消失了,鸟鸣消失了,但树桩依活着。
一季一青春,一岁一年轮。
树桩并不呆板。汲取了土壤的营养,春来,盘根的周围长出几片嫩叶,召示着生命的延续。
孤独,并不能强加给树桩。反之,热闹才是它的“根本”。
围绕着树桩,祖父的故事,有趣动人;母亲的烤山芋,喷香有味;二狗的连环画,引人注目……
以树桩是中心,童稚的游戏富有情趣,乐此不疲;散放的鸡鸭狗追逐嬉闹,野性十足……
树桩,是树的另一种生存方式。只要根在,烟火就在,家园就在。
一截树桩,就是一种记忆,就是一个现场,就是一段历史。
3回到后坡地
抽身从小城的巷道跑出,没有迷失方向,后坡地的庄稼给予我接风洗尘。
穿着母亲缝制的衣服,合身且得体。植物认得我的妆扮,与它们的色调一致。不用热烈的欢迎词。归列,我找到了我的大部队。
一回到后坡地,我就亮出了向日葵的名片。谁也不会小瞧我,与土地一样的沉着与熟稔。
最先抚弄我的,是弥漫着菜花香味的小南风。沿河的浣衣声,裹挟在一阵桃花的娇嗔里,方言浓重。
鸟鸣位居高枝,我嘘了两声口哨,一只活物向坡坎奔去。
后坡地在不停地扩展,把钢筋混凝土的城市挤出朴素的区域。任凭思绪驰骋,毋虑灯红酒绿的侵袭。
后坡地,只有枯枝衰草的腐败,绝对没有花天酒地的腐朽。
回到后坡地,我便重获自由。低首,可以与一株野草对语;举头,可以与一弯残月交流;平视,可以与一片庄稼倾诉……
回到后坡地,我便有了家园。背靠后坡地,一排排新农村的徽派建筑,窗明几净;临河而居,春风暖暖,杨柳依依;阡陌交通,错落有致,麦菜葱茏……
回到后坡地,我便找到童年。牧童的笛声,四季传佳音;高飞的风筝,一头的线轴永远牵在母亲的手里;青涩的杏子,让冒失的口水流不尽……
矮在后坡地的草垛,会在一夜间又矮了一截。后坡地的后坡,让激情燃烧起一片欢歌笑语。
大人们的呼唤,在后坡地回荡,谁也不必去理睬。只要记得回家,谁也不会多较真。
奔波在外,偷得半天休息。归处,依旧是后坡地。今生今世,谁都不会忘记自己的根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