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到了“乱花渐入迷人眼”的季节,阳光灿烂得不得了,让你不断睁大眼睛。从高楼往外眺望,大树颜色更加碧绿。樱花、玉兰花盛开,左顾右盼。公路上穿梭的汽车,速度好快。一辆接一辆。行人不多,脚步匆匆。河水漾着亮光,抖动着光滑的缎面。春天化了浓妆,正从不断变幻的多彩幕布后面,姗姗而出。
印象中,春天的妆容有N多种。上个月的某个清晨,在苏州金鸡湖边走动,见沿湖的弯道和石拱桥光亮滑爽,鼓鼓的胶原蛋白。柳叶纤细娇柔,组成细小的绿瀑,微风吹过,从上往下,自由流淌。桃花淡淡地抹着粉白的胭脂,太阳挂在交错的树枝上,宛如一个淡黄色的鸟巢。湖边的“大裤衩楼”帅气地站立,顶住了蓝天,仿佛少女挺直的鼻梁。碧波荡漾的金鸡湖,深绿如翡翠,与远天连接,长桥自然切入湖中,帆船一样飘逸,引导着风的方向。
这种少女妆,多年前我在杭州西湖见过。西湖的春天胭脂抹得更多。因为湖边的桃花太粉了,玉兰花太白了,山茶花太红了,胭脂就厚起来,厚得堆到雷峰塔上。幸好西湖眉清目秀,和钱塘江一起用水汽不断稀释,在断桥上轻扬柳丝,才甩掉一些脂粉。
在南京玄武湖,我见过春天厚重的戏剧妆。这片温婉的湖水,东晋初年曾是封建王朝操练水师之处,六朝时,又变成帝王围猎、游乐之地。春来时,湖边桃花娇羞,分明是春姑娘朱红的唇;湖水深蓝,倒影高楼、树木、路灯,那是她的大眼睛;远处,明城墙上的青藤如两道浓黑的眉毛。环洲、翠洲、樱洲、梁州、菱洲五个小岛上,一串红、樱花、油菜花、玉兰花都在自己脸上抹上厚厚的油彩,红的红,黄的黄,白的白。好像南京城用几千年历史一笔一笔画上去的,绚烂,鲜亮。
城市的春天,淡妆浓抹,大抵都差不多。乡村春天则一派天然,尤其在四十年前。那时候工厂少,污染小。每年农历二月,石缝里、小路上便悄悄冒出嫩嫩的小草,小溪旁立着的桃树吐出一朵朵红云,羞答答的,梨花雪一样照亮村庄,为蜜蜂引路。燕子在草屋上飞,农人在亮汪汪的水田里躬身插秧……真美呀!文人们情不自禁赞颂。贺知章感叹:“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杜甫低吟:“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苏东坡摇头晃脑:“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白居易吟唱:“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王安石情不自禁落笔:“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古代的画家在春天同样闲不住,他们挥毫出春天的俏模样。展子虔在《游春图》上把青山叠出翠色,催桃杏吐出芬芳;唐朝张萱在《虢国夫人游春图》中,使众多人物在春天里休闲慵懒,困顿于春花似雪,沉静于云淡风轻;北宋郭熙用一幅《早春图》,把乡村的春天用水冲洗了,干净如白云;马远在《山径春行图》中,让一个儒雅的文士,带着携琴的小童,在山村漫步,悠游在柳树下,听黄莺婉转唱歌,野花自由自在地吐出幽香。元代画家高克恭则捧出《春山欲雨图》,画中远山的云雾若隐若现,是江南乡村的睡眼迷蒙;唐寅在《春山伴侣图》中,用笔墨的韵致,绘出春天万物的萌动,细微,丰富。郎世宁的《二月踏春》,石涛的《桃花》,恽寿平的《春云出岫》,山里藏着鸟叫,水上漂着花瓣,通通都有乡村春天的眉眼。
最近十年的乡村春天,多多少少都化了一点妆。村民们用小别墅隆高了乡村的鼻梁,打通了水泥路,描长了柳叶眉。但河水浑浊淤堵,金黄的油菜花只能在破厂房的一角撒野。一些圈起来未造楼房的荒地,垃圾堆成了山,忧心啊。这种妆还不如不化,要化就化生态妆,让水清鱼欢悦,山绿鸟雀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