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昨天就安排了,今天去交公粮。
麦子不重,120斤,谁知上了肩膀,人便往下一矮,接着又一晃。好在站稳了。
“得行不?”阿娘不放心。
“得行。”既然不得不“自告奋勇”地去交公粮,箭在弦上,怎么可能不行。
1983年的我,体重不足100斤。在农村,19岁的大男人,早应该是家里的顶梁柱了,照理说这点重量理所当然不在话下。何况到粮站最多两里路,翻过罗公庙梁子就到了,空手走路的话,最多20分钟的事情。但对一直在学校读书,偶尔只挑过家里吃水的我来说,阿娘有些担心是正常的。
哪知道,担得起,与担得起走完全是两回事。萝蔸比水桶大,又比水桶重,根本不随体,人一走就晃悠。我像喝醉了酒一样,在两个萝蔸之间有点不受控制。
刚往前走几步,就有一个下坡,我稳不住身体,一个趔趄,竟失去了平衡,两个萝篼在身体两边甩得像拨浪鼓似的,东歪西倒地直接冲了下去。终于稳住阵脚时,坡是下来了,萝蔸里的麦子却撒了一地。阿娘吓得跟在后面边跑边拖长声音喊:“小——心,小——心!”
我终于停下来、放下担子时,已是一身的汗水。
阿娘要回去拿背篼帮着背一些,我坚决不干,说:“粮站又不远,多歇几肩就是了。”心里想的,一直在外读书的我,很少帮着家里做点体力活,如今父亲去世了,作为孩子里老大,在家的时候本来就不多,如今放假回来了,做这些事我理所应当。有我在的时候,怎么也不能让阿娘再干这些体力活了。何况村里的同龄人都做得到,我不能不行,更不能让人笑话我家无人。
为了安全,我把箩篼的绳子放长了一些,让重心降低,以增加稳定性,也不敢走那条还要上个陡坡的路了,而是选择顺着沟垄向上走的,要绕一些路程但稍平坦的地方。
平时就没有怎么担过东西的我,根本没有经验,没走出多远,肩膀就痛得不行。我试着把扁担从右肩磨到了左肩再走。一段路后,不仅肩膀痛,腰杆还又酸又胀,像快断了一样。不得已,只有放下担子歇口气。
继续往前时,还是没走出多远,扁担已经又从右肩磨到了左肩。但是,左肩比上次更不胜力,总感觉别扭得很,甩起手来也不自然,我又只有赶快把担子从左肩磨到右肩再走。此时,肩膀已被磨得火烧火辣,一片绯红,后颈窝下面的脊椎骨那里也磨得筋痛。我想起了一个挑担子的工具:打杵(比肩高略长一点的棍子,可以把担子顶着短暂支撑担子以缓解肩部压力,在短暂歇气或换肩时使用)来,要是有一根打杵就好了,担着东西走路既要稳当些,换肩也容易些。今后我再担担子时要准备一根才行。再行几步路后,头上的大汗涔涔而下,我又只有停下来再歇气。阿娘说:“你平时没有担过担子,早晓得我还是帮着背些就对了。”我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打击,嘴上只有服气:“就是嘛,我也不晓得连120斤都担不起。今天就当是练习,也许,多担几次就好了。”可心里想的却是:我真的是百无一用,我咋这么笨呢?
人,一旦泄了气,那120斤的担子就有如千钧。我只有走几步歇口气,走几步歇口气。反复若干次后,经过了一个多小时的艰苦努力,终于,咬牙切齿地到了粮站时,人就像生了一场大病。此时的我,肩膀上磨破了皮,渗出的血珠把背心粘在了身上,两腿发颤打闪站都站不稳,黄豆大的汗珠从头上滚下来,背心早已完全透湿,揪得出水。
短短的两里路,我竟走了这么久!
唉,农村的许多活,我干不了;农村的许多苦,我吃不了。
我真的好笨。
写于2025.3.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