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日记

脊梁上的年轮

作者:姜  敏   发表于:
浏览:0次    字数:3697  手机原创
级别:文学童生   总稿:30篇, 月稿:15

  父亲的背驼得更深了,走路也愈发迟缓……每次看到他蹒跚的身影,我总会恍惚——这还是记忆里那个顶天立地的铮铮汉子吗?明明仿佛昨日般清晰,却又在时光里悄然换了模样。

  时光带来了苍老,却带不走岁月的记忆。

  父亲早年读过私塾,高小毕业,在当地也算是有名的文化人,年轻时身强体健,为人热心肠,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满是刚毅与担当。在我们这一辈人的记忆里,他不仅相貌堂堂、铁骨铮铮,更写得一手好字,毛笔字、钢笔字皆不在话下,还打得一手好算盘,算盘珠在他手中上下翻飞,干脆利落,堪称独领风骚的“才子”。不管是本村还是邻村,但凡有红白喜事,必定会被请去帮忙。即便如今已90多岁高龄,每到秋收秋种、夏忙夏收时节,依旧怀着“老骥伏枥”的劲头,念念不忘地叮嘱哥哥嫂子:“该去地里看看了,该拔草了,该施肥了……”去年夏天,我偶然通过家中监控看到父亲戴着草帽,佝偻着背,在院子里用笤帚一下一下地打理着晾晒的麦子,他的动作慢了,身影弯曲了,裤管和袖子在风中摆动的幅度也比从前更大了……只要看到他在院子里忙活的身影,心里就莫名觉得踏实。

  父亲兄弟姊妹三人,姑姑早早嫁人,大伯大娘都是盲人。年轻时的他既要照顾年迈的奶奶,又要帮衬大爷理家。农村里难免有“气人有笑人无”的恶气和欺软怕硬的陋习,父亲便成了我们三个家庭的“保护神”。奶奶在世前,父亲常给奶奶买条酥、糖果等好吃的,偶尔还会买大骨头改善生活。他把肉汤、剔好的肉,再卧个鸡蛋,端给奶奶,那碗里的美味,总会吸引我们这些小馋猫围着打转,也总能蹭上一口。奶奶92岁高龄去世,晚年卧床期间,全靠父亲悉心照料,冬天生火盆取暖,夏天打井水擦脸,无微不至。

  父亲对我们的严厉也是“远近闻名”,小时候和他同床睡觉,连翻身都不敢乱动出声,他坚信“棍棒底下出孝子”,哥哥姐姐,尤其是两个哥哥没少亲身“验证”过。男孩生性调皮,偷瓜摸枣、放学不回家、夏天泡在池塘里不肯上岸,免不了一顿揍。印象最深的那一次,我没告诉家里的大人,就和小伙伴光着膀子、穿着拖鞋,步行十几公里去镇上买类似“成语3000例”的学习材料,结果鞋带也断了,脚磨出了泡,到书店时早已关门。在那个通信方式落实的年代,父亲带着老师和村里的大叔大哥,骑着自行车找着喊着,好久好久才找到我们。先是免不了一顿脚踢手打、严厉训斥,回家后还要罚跪。也不知过了多久,心疼的母亲才把我拉起来,而父亲早已背过身去,默默的抽着闷烟…

  父亲还是种地的行家里手,耕种拉犁、打场扬麦、捆绑垛垛样样精通,拖拉机、镰刀头等农具在他手中运用自如,也是靠着这些养活了我们一大家子。自打我记事起,家里就没断过口粮,那时的地瓜干甘甜的稀饭、黑得发亮的红薯面窝窝头,在我们眼中都是美味。记得最让我犯怵的还是跟着父亲干农活:冰凉的秋露水渗进拖鞋里小腿上,光脚在鞋里打滑,走一步滑三步。炎炎的烈日下,暴晒的体无完肤无处躲藏,父亲却总说:“天热太阳大,杂草晒的死得快”,天刚蒙蒙亮又被叫起来去地里除草,父亲又说“趁着天凉快,得抓紧多干些活”,我就会气恼地问“那什么时候能歇着?”他总是不屑地说:“庄稼地里无闲人,种地这事儿,什么时候都不能歇”。这样一位精通农事的庄稼把式,也曾吃过亏、上过当,面对靠天吃饭的无奈,也只能抽闷烟解气。记得那一年,他见别人家种大蒜收成不错,便想把种麦子的地改种大蒜,盼着能有个好收成。种大蒜对土地要求高,我们姊妹四个拉着铁犁,把地犁了好几遍,他又蹲在地里把大土疙瘩一个个敲碎捻成土面,再大水漫灌。等地里能进人了,他又把花180元买来的蒜种,一株株整齐地按进地里,前后左右对齐,宛如等待检阅的兵马俑。好不容易盼到收获,却遇上连天阴雨,不仅蒜头长得小、质量差,收割也成了难题,近一半的大蒜烂在地里,挖出来的十几袋蒜头根本达不到售卖标准,好说歹说买家答应以一毛钱一斤收购。面对此景父亲长叹一声:“看来咱不是挣巧钱的料,还是老老实实种庄稼吧”。至今我仍记得满院子堆放的瘦小蒜头,以及那挥之不去的霉臭味。父亲种地从不只操心自家的田,农忙时连大爷家的地也一并照料。盲人的大爷大娘家里有5个孩子,加上我们姊妹6个,一大家子人全靠父亲前后左右的全面张罗。农忙抢收抢种时,我们这些孩子帮不上忙,只能看着父亲带着年幼的、指导着年长的,全家老小齐上阵的忙活。

  父亲侍弄牲口也是一把能手。自打记事起,家里就没断过牛、马、驴等大牲口的饲养。在他精心制作的鞍套下,这些牲口为家里的农活和运输出了大力,也替父亲分担了不少重活,大哥的三间堂屋地基,就是用牛车和驴车拉土垫起来的。这些牲口不仅能帮忙干活,每年还能生下小牲口,毛茸茸的小牛犊、小马驹十分惹人喜爱。可小牲口长大后,为了贴补家用,他虽满心不舍,却也只能卖掉。他每天三顿精心喂养它们,铡草料、磨麸子、清理牲口圈,丝毫不懈怠。有一年,家里的一头驴因生产不顺,死了,他抽着闷烟,懊悔不已,责怪自己没能提前察觉异样,一连好几天闷闷不乐,就像失去了亲人一般。从那以后,他把牲口圈打扫得更勤了,照料得也更细致了。

  父亲过日子精打细算,算账的本事更是一绝,堪称“神算”。上初中的二哥用计算器和他比算数,结果每次都输给父亲。他曾在生产队、大队部当过会计,也曾有机会去乡里当干部,但他因放心不下家里人口多、劳力少的现状,主动放弃了机会。为了更好的生活,父亲开始经商做小买卖。他骑着“大金鹿”自行车去几十公里外的砀山贩卖梨和苹果,走街串巷叫卖,赚取差价。小时候最快乐的时光便是帮他数钱:他卖完货回家,喝着凉水歇息时,那口袋里、帽壳里、秤盘里、筐篓里,到处都是一分一分的硬币和纸票。我小心翼翼地把一张张皱巴巴的分票捋平,放在地上排整齐,交给他。他便往手上吐口唾沫,拿出像点百元大钞的姿势一张一张的数着,每数够10张、20张,就用橡皮筋扎好,一摞摞地码放整齐,用点滴积累撑起生活。末了,他总会把剩下的几个钢镚留给我们孩子们当“辛苦费”,让去买糖吃。这个温馨而又美好的场景至今历历在目,那时每天盼着听到他的车铃声,就成了我儿时最期待的事。那些卖不掉的、有疤痕的水果,也成了我们难得的美味,藏在满满的童年回忆中。

  如今,父亲已到耄耋之年,农活干不动了,走路明显慢了,步幅也小了,上台阶也得扶着墙,耳朵听不清大声,也听不进小声和急话,但却依然还事事放心不下、唠叨个不停。前一段时间,他迷上了喂鸟,院子里摆着四五个鸟笼,鸟都是自己逮的,他用废弃的铁丝、竹篾巧妙地制作捕鸟装置,设下“玄关”“密室”,贪吃的山雀、斑鸠、八哥常常自投罗网。每天他看着自己的“成果”,听着鸟叫声,脸上写满了惬意。要是有邻居或亲戚来串门,夸他的鸟养得好,他便会连笼带鸟一起送人。有一次,他逮到一只不知名的鸟,那鸟叫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在笼子里横冲直撞,尽显悲凉和不安。他见状心软了,立马把它放走了。他还让孩子们弄来“你好、你好”的录音,带着当年教我们认字时的耐心,一遍遍地教鸟说话,可到现在还是录音里播放的“你好”……

  前段时间,父亲心心念念想买辆电动三轮车,哥哥姐姐担心他年纪大,车速快,不安全,不同意。最终还是拗不过他执着,买了一辆他中意的电三轮,他仿佛又有了活力,活动范围也大了,常常一转眼就不见人影,有时候半小时后晃悠悠地带着想买的东西回来,有时啥也不买。只要出去久了,哥哥嫂子就得出去找。这次回家,他得意地教我开三轮车,怎么开机、启动、停车、刹闸……我一一记在心里,照他说的做。临近麦收,他出去的时间更长了,远远就能看见他站在自家麦田地头,两手搓着新麦穗,吹去麦皮,放进嘴里品尝,还不时望向远处——那棵苍劲的松树下,长眠着已去世22年的母亲。

  年轻时的他和母亲偶尔也会拌嘴,但随着年纪增长和我们长大,争吵越来越少,从拌嘴变成了交流,再到后来相互搀扶、离不开彼此。那年,因我家屋后堆积的玉米秸秆发生一场大火,导致母亲的病情加重,不幸离世。这场火便成了父亲心头抹不去的痛,他曾私下反复调查、怀疑放火的人,常常在商店里进进出出,一天喝三五顿酒,听邻居说,他有时会对着着火的地方发怔,见人就说些胡话。直到有一次我回老家,他拿出好几张用成条烟盒背面写满的悼词和感言,我含泪读完,才明白他对母亲的怀念有多么的深沉和隐忍,睹物思人,心底流血。在哥哥的劝说下,父亲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那个充满回忆和忧伤的老家。

  小时候,不懂父亲肩头的担子有多重,如今看着他日渐苍老的模样,才明白那担子重得曾让人喘不过气。他用宽厚的胸膛和坚实的肩膀,担起了全家从贫穷到富裕的重任。而今,我也到了父亲40年前的年纪,站在镜子前,看见自己眼角的纹路,忽然读懂了父亲,他的脊梁曾是我们的天,如今弯成了桥,让我们踩着他的岁月,走向更辽阔的远方。而他的故事,早已刻进我们的骨血:是种地时的踏踏实实,是待人时的热热乎乎,是困境中的从不低头。回家看他摆弄鸟笼、念叨着地里的活儿,听他絮絮叨叨地教我开三轮车,心里便满是温热。

  这或许就是生命最动人的传承:当我们成为父母的影子,才懂得那些沉默的付出,早已酿成了岁月里最浓的酒,父亲健在,我们的根就在,那些关于岁月的故事,就还能有人一起慢慢的讲……

【审核人:雨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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