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一生爱美,她的美德传承给我,所以我也很爱美。
母亲出生于中华民国十四年。在旧社会,母亲没有读过书,没有文化,是个典型的农村文盲妇女。母亲不因为没有文化就不讲究,却相反,非常讲究形象美。
记得我做小孩子时,每天早上我还躺在床上睡懒觉,母亲就早早起床,母亲起床的第一件事是梳妆打扮。母亲对着镜子,把睡得篷乱的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然后用发夹夹好,前照后照,左照右照,觉得满意了才去漱口洗脸。洗漱完毕后,拿过扫把,把屋子打扫干净,然后把屋角的扁担、锄头等杂物摆放好,再去厨房煮早粥。
那时候,农村许多人没有早起刷牙洗脸的习惯,大都是用瓜杓从水缸舀来水,往嘴里含几口,用手指在牙齿上擦几下,喷过几口水,再舀水洗洗眼屎就算了。而母亲却不,她学着在城里生活的大姐的文明方法,买回牙刷、牙膏、毛巾,把牙齿刷得白白净净;接着把手巾放在面盆里搓来搓去,又摆几摆,洗三四次脸才拧干晾好。
母亲是个勤劳的妇人,每天跟着父亲,跟着社员们到地里劳动,早出晚归,两脚是泥水,满身是汗渍。傍晚回来,母亲不是先急着吃饭,而是首先冲凉,洗好衣服,然后才吃饭,母亲说:“辛苦做来自在吃,要舒舒服服吃饭”。
母亲的衣服都是旧的,还打了许多补丁。母亲对打补丁很讲究,讲究对称美。比如一条裤子的屁股部分,如果左边烂了需要打补丁,尽管右边的不烂,母亲也同样给右边补一块,而且在选布料时,选同样颜色的。母亲说,两边对称了才威才靓。
农闲时,母亲常会去探外婆,外婆家在相邻的宏道村,到宏道村有四五华里。母亲每回探外婆时,总不想穿自己的补丁衣服,她说探外家穿补丁衣服不体面很失礼。家里穷,没有新衣服,怎么办呢?她见邻居群英四嫂有一套士林蓝衣服,好中心水,便厚着脸皮对四嫂说:“四嫂,讲起来怕失礼,但我还是开口出声,我想借你的士林蓝衫裤去探外家。”四嫂是个爽快又热情的人,笑哈哈地说:“哎哟,借衫裤也不是做贼,大方开声,拿去穿就是。”母亲爽死了,拿回四嫂的衣服穿上,觉得合身好看,笑眯眯的探外婆去。回来时,就把衣服洗净晒干,折叠好还回给四嫂,千谢万谢的。自此,母亲凡是探亲都是借四嫂的那套士林蓝衫裤。
母亲一生爱美,但命运就捉弄母亲,偏偏不让母亲天生美。母亲额上有一道疤痕,深深的,非常显眼,母亲说这是“破相”,这使她遗憾终身。母亲曾不止一次地对我说起额上“破相”的事。那是解放前夕的早两年,母亲生我大姐时,因家里穷,坐月时没㓥过鸡,没有煲过鸡酒吃,也没吃过其它鱼肉,缺少营养,饿得面黄饥瘦。一天早上,父亲下地驶牛去了,母亲爬起床要去小便。装小便的是一个瓦缸,安放在房墙角。母亲站起来时觉得头昏眼花,跌跌撞撞的,终于站不住脚,一头栽倒,额头撞到了尿缸口,碰得头破血流。因为没钱请医生,父亲只是给母亲敷了一些山草药,两个多月才好。母亲的伤好后,额上便留下了一道伤痕。这伤痕不偏不倚,正在天堂正中,从天堂一直通到鼻梁,这使母亲感到很伤心。她常常问我:“平,母亲靓吗?”我对母亲说:“母亲您是世界上最威最靓的人。母亲有这条伤痕,就好像是女人生有酒窝,天生丽质,更显得威靓!”母亲听了哈哈的笑了,说:“母亲如果不破相,没有这伤痕,我五官端正,也真的好靓。”
我到城里工作后,又建了新楼房,生活富足了,时时记得母亲喜欢打扮,喜爱美,我每年都给母亲添置衣服,让母亲漂漂亮亮过日子。母亲说:“买衣服,我要亲自买,亲自量度身,买合中心水的”。我顺从母亲的意,带母亲满街转,一个铺一个铺地串,挑选她中意的漂亮衣服。母亲买回新衣服就穿上,第二天在村里挨家串户,很骄傲很自豪地说是儿子平买的新衫裤。我老家离化州城有十多华里,母亲到了八十多岁高龄了,还常常趁化州街,逛菜市,之后就买一个簸箕炊到我家让孙们吃。母亲凡进城来都是走路的,一路走一路同趁街的行人讲口,甚是开心得意。
我进城工作后,母亲跟我弟弟华深一起居住生活,所有起居全靠弟弟华深照顾。
2013年3月18日,是癸已年二月初七日。这天天气很好,阳光灿烂。母亲吃完早餐便进村里去串家串户与老太婆们扯大嘴,不时夸儿女们生活好过了,共产党领导就是好,说要健康长寿多享几年清福,直玩到上午10点几才回到家里。母亲回到家里,觉得身上有汗水,便去冲凉房冲凉,冲洗得干干鲜鲜的,然后穿上一套新添置的衣服。弟弟问:“母亲,您又想出街探大哥?”母亲说:“我好耐没趁过化州街了,我趁趁化州街,顺便探你哥。”母亲正想出门时,突然感到身体不舒服,便对弟说:“我先睡一会才出街。”弟见母亲回房里躺下好久没开门出来,便推开门看看,只见的母亲安详地睡去了。
这一惊天噩耗顿时传遍全村,村里人都说:“刚刚见到三婆(母亲排行第三,村里人都叫她三婆)还在村里串户,怎么说走就走了?”有人从我弟口里得知母亲是冲完凉换上新衣服准备趁化州街的,更是赞叹说:“三婆是好人,好人有好报,善始善终。三婆平生爱威爱靓,她干干净净的来,又干干鲜鲜的去。”
母亲走了,享年八十九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