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九百多年前,一些头上插着羽毛、腰上裹着剑麻植物编织的围裙、手上持着磨尖的木棍,肤色棕黄的人,划着独木舟漂流到新西兰这个寂无人迹的海岛上。他们惊奇地发现,岛上到处都是小动物,植物茂盛,绿草茵茵;瓦蓝的天空中,一朵朵长长的白云时聚时散。一些笨拙的小鸟,似乎瞎子一般,在他们的脚下蹿来蹿去,而且不会飞。“长白云!长白云!”人们呼喊起来。他们就是最早来到新西兰的毛利人。也许他们长期漂泊在海上,也没有文字记载,究竟来自南太平洋的哪个岛,他们也记不清了。这些毛利人在岛上安居下来,把新家叫做“长白云之乡”,笨拙友好的几维鸟成为最初的伙伴,后来成为新西兰的国鸟。
毛利人最先发现并定居在新西兰这个海岛上,用最原始的石块、木棍制作的工具打猎捕鱼,逐渐向海岛的内陆延伸。我们要去的罗托鲁阿地热公园,此前就是毛利人居住的村庄。历史上的新西兰,是一个火山频发的海岛。正是火山的喷发,造就了海岛肥沃的土地,留下无数的热能(地热)。今天新西兰很大的一个发电厂,就是利用地热发电。新西兰的老天爷还是很眷顾我们来自大洋彼岸的客人,到达罗托鲁阿的时候,天放晴了,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硫磺味。停车场的四周,是山丘和丛丛灌木,树林中、山坳里,一缕一缕热气从地下冒出,我们仿佛走在无数的蒸汽机上面,有些提心吊胆。
地热公园有一个方形的拱门,上面刻着无数人的姓名,还有一些刚贴上去的小花。导游介绍说,这是纪念在一战、二战中牺牲的军人,那些名字,就是在战争中牺牲的当地军人。新西兰和澳大利亚,都非常崇尚军人,即使战败死去,也是虽败犹荣。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年轻的新西兰和澳大利亚组成了澳新军团,上万人的军团在土耳其战役中,战败并牺牲了八千多人。他们的名字,今天还刻在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各个公共场所的纪念碑上,在基督城和皇后镇,都有这样的纪念碑。澳大利亚有一条一战退役军人修建的环绕整个海岛的公路,叫大洋公路,就是专门为纪念那些牺牲的军人修建的,载入了国家的史册。
新西兰人并不好战,这可以从土著毛利人的历史中看出来。一六四二年,荷兰人阿贝尔·塔斯曼发现了这片海岛,可是他登陆的地方一片荒凉,他失望而去,但还是把新发现的陆地命名为荷兰的“州地”,取名纽泽兰。一七六九年,英国探险家詹姆斯·库克在吉斯伯恩附近登陆,他惊喜地发现这是一个美丽的海岛,然后插上英国国旗,并以英国国王乔治三世的名义宣布这片大陆归大英帝国所有。詹姆斯·库克,新、澳的历史,必将记下这个名字。从殖民主义学说看,他是一个殖民者的先驱和帮凶,是他帮大英帝国发现和霸占了新西兰和澳洲。然而,从地理学和人类学的角度看,他是一个伟大的探险家和发现者,为人类的生存和发展发现了美好的空间。此后,英国和欧洲的冒险者们以及各色人群,纷纷来到新西兰,开始了他们淘金的新生活。
欧洲白种人的入侵,势必要侵占原土著人毛利人的土地和利益。但是,他们之间并没有发生战争。也许是毛利人自觉地看到白种人先进的生产方式和文明,他们主动把大量土地卖给了白种人。一八四〇年二月六日,欧洲白种人和毛利人签署了《怀唐伊条约》。条约中双方约定,毛利人各酋长让出领土主权,毛利人获得英国女王的保护,并享有英国国民所有的权利;岛上的出生者,均受英国法律的管辖。双方的和解,保护了这个海岛的和平与安宁,没有受到战火摧残。但是,狡诈的英国人欺骗了老实的毛利人,他们签署了两个文本,留下了土地赔偿的后患,英国人并没有给足土地的赔款。毛利人发现后,虽然也发生了局部的战争和摩擦,但最终还是和平解决了种族与土地之争。今天的毛利人已经融入了整个社会,获得了国民的权利。一九四七年,新西兰脱离英国统治,宣布独立,但仍为英联邦成员国。新西兰的国家名称有一些独特,它不像澳大利亚联邦保留着联邦的称谓,也不像保留联邦成员国身份的印度共和国,有明显的国体,它就叫新西兰(纽西兰),或许,这个名称中有着毛利人的血性。
进入拱门,跨过一座小桥,混合着浓重硫磺味的热气扑面而来。我们的脚下和四周,到处都冒着热气,仿佛瞬间进入到一个魔幻世界,一步踏进了电视剧《西游记》里看到过的云蒸雾霭的仙界。有的地下涌泉的温度高达九十多度,在热气蒸腾的嗞嗞啦啦的声音中,会突然听到“轰”的爆响声,那是几百米外的地热喷泉发出的响声。远远望去,雾气蒸腾的地方,随着一声轰响,会突然升腾起一股股水柱,伴随着屡屡热气冲上半空。这里的石缝里山丘上,生长着大片大片茂盛的开着紫红色小花的植物,叫麦卢卡。这种花含有独特的麦卢卡因子,这种因子有很强的杀菌功能,是非常耐药的自然抗生素。蜜蜂采了麦卢卡的花酿成的蜂蜜、吐出的蜂胶,是非常好的保健产品,成为当地毛利人重要的经济来源。我们离开的时候,毛利人工作人员在温泉中煮的玉米已经熟了,他热情邀请我们品尝。玉米很甜,有一点淡淡的硫磺味。我想,这就是毛利人的味道。他们顽强地生存在这片土地上,有着自身的生命力和免疫力,他们把文化的基因,弥漫在这片土地上。
地热公园附近,有一处叫红树林的森林。它原本是一个毛利人酋长的领地,后来献给了国家,成为森林公园。园中有一棵倒地的红松,在已经倒伏在地上的树干上,生长出七棵树苗,现在已经长成参天大树,成为著名的旅游景点。景点不在于它有多么壮美雄奇,而在于它是否有寓意和象征。这七棵红松,象征着毛利人顽强的生命力和他们适应环境,不断改变和发展自己的能力。行走在这个海岛上不得不思考,为什么一个还在石器时代的土著民族,几百年的时间就能脱胎换骨,飞跃进入现代文明人的时代?而我们一方面把几千年的文明史作为悠久的文化骄傲,另一方面又说历史包袱太陈旧,还不具备现代文明的素质。
历史的不一定是陈旧的。今天的新西兰,还在大力恢复和保留毛利人的历史文化遗产。当天晚上,我们居住在小镇的一个宾馆里。晚餐是丰富的自助餐,餐后却是毛利人的歌舞表演。毛利人对人体的审美与我们是不同的,男人是壮硕为美,女人是肥胖为美。出场的演员,女人膀大腰圆,丰满肥美。相比我们四川女人,她们一个可以分割成三个四川妹子。棕黄健壮的毛利人男子和丰满肥硕的女子,他们跳起舞来却灵活有力,摇摆自如。男人们拿着尖锐的竹竿,表演狩猎的过程;女人们用一头是红缨、一头是白色的圆球的绳子作为道具,表演丰收的喜悦。然后是他们的男女声对唱,看他们含情脉脉的表情,估计就是我们贵州一带男女对唱的定情山歌。气氛达到高潮时,表演者们邀请我们参与进去,学跳毛利人的舞蹈。跳得热气腾腾时,我明白了土著的毛利人是快乐的,今天的毛利人更是快乐的。
毛利人参与到了各种管理工作中,怀托莫萤火虫洞就是毛利人管理的。原本萤火虫洞的周围居住的是毛利人,萤火虫洞是毛利人神秘的洞穴。后来随着旅游业的发展,这个洞成了著名的景点,管理者们差不多都是毛利人。毛利人的女性,都喜欢在上嘴唇纹花纹。恍眼一看,还以为她们嘴唇上得了什么皮肤病。他们都很文明和尽职,我打算照一张萤火虫洞管理处的照片,刚下到路边,一个胖胖的穿着制服的女工作人员就打着手势喊道:“nou,nou!”她跑过来指着旁边的安全岛,要我站到那上面去。确实,在新西兰和澳大利亚,公路上是不能随意行走的。他们的路权意识是十分明确的,行人必须为自己的安全负责,没有什么弱势群体之说。行人违规被撞,自己负全部责任。这也是澳、新的公路虽然不宽,但汽车跑得飞快的原因之一。遵规守法,这是现代文明人必须有的基本素质。在新西兰和澳大利亚,很多停车场所的收费处都是无人看管的,也没有摄像头。我注意观察了他们的红绿灯路口,很多十字路口也是没有摄像头的,遵规守法靠人的自觉和守信用。在新西兰,每个人都有征信记录,违反信用的成本是昂贵的。当然,社会上也有小偷,但小偷讲底线。导游在车上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有一个小偷偷了一辆停在路边的汽车,开了一段路程后,突然听到后面有婴儿的哭声,原来是后排有一个婴儿。于是,小偷调转方向,把车开到了警察局,自己投案了。
我们看到的萤火虫,都是夏季夜晚在荒郊树林里看到的飞动的星星点点的萤火虫,而这里却是大白天走进一个山洞,幽暗的溶洞里有一条暗河。在管理人员的指引下,我们摸索着坐上一条小船,船工用手攀着导绳,向黑暗的洞穴深处驶去。团友们屏住呼吸,眼望着漆黑的洞顶。突然,头顶出现了星星点点莹白色的光,很快,光点连成了一大片一大片的荧光,像星星布满夜空,更像银河流进了这个神秘的山洞。几分钟的时间,仿佛从玄妙的宇宙中走出来,到洞口时大家才长出了一口气,觉得刚才看到的都是幻觉,不相信那些闪亮的光点是萤火虫,而是人工布置的LED灯光。以假乱真是一种境界,而以真乱假却是更高的境界,这就是大自然的魅力。洞穴中的萤火虫是不会飞的,它们依附在岩石上,用牺牲生命繁育后代。母萤火虫繁殖完幼虫后,感觉生命的大限到了,就一头撞到幼虫们吐出的粘丝上,成为幼虫的粮食。它们用一代代的牺牲,繁衍养育自己,然后装点成洞穴里的星空。
早在一八八七年,一位英国测量师和当地的酋长塔恩·蒂诺劳就发现了洞口。在他们的探险下,这一世界奇迹被人发现。本来这是蒂诺劳的领地,但他并没有独占,在一八八九年就向世人开放,并亲自做向导。一百多年过去了,今天的向导中有很多都是他们家族的后人。
时光如梭,南太平洋的波涛一如既往地拍打着新西兰的海岸,诉说着毛利人的祖先登陆这片土地的历史。谁能想象,当年爬上海岸的毛利人,还是可怕的食人族,过着茹毛饮血的原始生活。几百年的时光,就让他们焕发生机,融入到现代文明社会之中。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达尔文的《进化论》中有两个重要的观点,即共同祖先学说和自然选择学说,也许可以说明一二。是的,据说人类有共同的祖先,因为我们的祖先的祖先的祖先都是从非洲走出来的。伟大学说的人类大同,不是没有道理。或者,是毛利人的自然选择,要生存就要适应,适应也是一种选择。反观自身,我们有五千年的文明史,我们的现代文明进程是不是更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