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风,是从荷叶田田的池塘吹来的。它卷着青梅的酸甜,轻轻掠过枝头,将碧树的叶片摇成一串叮咚的玉珰。前些日子的梅雨刚收了尾,青空被洗得澄明如泼黛,阳光漏下来时,连空气里都浮动着湿漉漉的亮。池塘里的菡萏才撑开小伞般的嫩叶,陌上的蔷薇却已谢了残红,粉白的花瓣落在青石板上,像春天留给夏天的一封短笺。
漫步郊野,目之所及尽是烟岚织就的锦缎。麦田翻涌着金色的波浪,新麦的清香在长昼里流淌,仿佛能看见农人的笑纹里藏着秋收的期许。桑林叠翠,浅碧的阴影覆在平畴之上,偶尔有采桑女的衣袖掠过,惊起一两只斑斓的蝴蝶。双燕穿帘而过,尾翼剪碎了半窗云影,檐下的巢里正传来雏鸟的啁啾;群蜂追逐着蔷薇的残蕊,在小径上酿出一片芬芳的尘雾,连脚步都染了甜意。
执一柄薄扇踏入野径,溪水清冽如漱玉,指尖掠过水面时,沾了露芽的清润和松实的甘腴。林梢的莺语婉转,似在诉说季节的心事;溪曲处流水潺潺,恍若有人在弹拨无形的琴弦。俯身掬一捧清泉,看葱茏的树影在掌心晃碎,忽然觉得整个天地的生机都涌入了胸怀,连呼吸间都是草木的蓬勃。
夜凉如水时,月光白得胜过秋霜。萤火在竹径间流转,像是星子坠在了枝头,明明灭灭地织就一条梦幻的路。露珠从荷叶上滚落,砸在玉盘似的叶片上,碎成千万颗晶莹的珍珠。倚着南窗静坐,看万物在月光下舒展复苏,忽然想起三春已逝,长夏正盛。时光如水,催开了花,又催谢了花,可天地间的物华却从未停歇——没有兰亭曲水的雅集,却有苔痕上阶的幽趣;没有金谷琼楼的奢华,却得蒲扇蕉窗的闲适。
忽然懂得,天地是熔炉,造化是工匠,四季更迭,各有其雄。春以娇媚动人,秋以清远称胜,冬以寂静为美,而夏,是以蓬勃的盛景打动人心的。薰风解去烦忧,夏雨轻叩荷叶,这是阳极的华章,是万物尽情舒展的舞台。愿乘兴遨游,看遍幽野胜景;随本心啸咏,让诗酒陶染情怀。若心怀瑾瑜,又何必羡慕浮名虚利?若乐山乐水,自能抵达闲境清机——这便是初夏的意趣,亦是我心间的所得。
光阴如过客,物我皆同尘。掬一捧清泉照影,见鬓角微汗,忽然悟到浮世如泡沫般短暂。于是愿撷取晴光,酿成诗酒;收揽翠色,织就烟霞。如此,才算不负这朱明之约,方能长醉在青夏的温柔怀抱里啊。
(写于2025年5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