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册边缘的塑料膜早已发脆，掀开时窸窣作响。一张合影滑落在膝头，照片正面印着烫红的日期，像被泪水泡皱的日历页。那是高中毕业二十五周年的聚会合影，五十多张面孔挤在母校新教学楼前，笑得仿佛青春还能续杯。
这让我想起那次十年前聚会，我们特意包车回母校的情景：斑驳的课桌上，中年人的手指摩挲着少年刻下的“早”字，后排忽然响起转笔的沙沙声，几个发福的男人较着劲，仿佛转得快些就能截住指缝里溜走的时光。那场聚会像场盛大的告别仪式。酒店宴会厅挂满彩色气球，签到处摆着仿古毕业册，女同学们特意做了发型，男人们把衬衫纽扣系到最上面一颗。班长举着话筒说"下一个五年还要聚"，台下响起参差不齐的掌声。当时谁也没料到，这会是我们最后一次全体出席的聚会。
而如今将近十年过去了，也没有再聚过，照片上的人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有的飘在各种社交软件里，有的沉在家乡的家长群，更多的，成了朋友圈三天可见的沉默头像。
同学群的聊天框常年结着蛛网。每日清晨七点多，做销售的老唐雷打不动推送“每日天气”，配着闪烁的礼花表情;做工程的老何分享一些鸡汤和视频。这些孤零零的消息悬在对话框里，像深夜便利店无人认领的关东煮，兀自冒着热气。
成年人的疏离往往始于沉默的默契。早年聚会尚能听见压低嗓门的“听说某某”，混得风生水起的被围在圆桌中心，酒杯碰出小心翼翼的试探。如今连这些寒暄都成了多余——谁升职、谁离婚、谁家孩子考上名校，朋友圈早把生活剧透成连续剧。
那些被岁月包浆的记忆碎片，在凌晨两点拼凑出奇异的温度。可惜这样的热闹像湿火柴，擦亮片刻便复归沉寂，仿佛大家都在为片刻失态懊悔——中年人的体面，连怀旧都要克制。
前些日子路过母校新址，蓝玻璃幕墙映着穿校服的孩子们，他们嬉闹着涌向奶茶店，没人记得三十五年前的黄昏，一群少年如何把书包抛向天空，笑得像永远不会散场。保安亭里的小伙刷着短视频，身后是齐整的绿化带，当年我们翻越的矮墙，早已化作春泥护花。
在某个失眠的凌晨，手机屏幕忽然亮起——老陈转来篇《同学会是一面岁月的镜子》。我对着标题怔了怔，锁屏前顺手点了个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