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高中陵阳中学时是走读,每天早出晚归。学校离家有八华里左右的路,单程步行需要50多分钟。
早晨,帮妈妈烧好一家六口人的饭。等饭菜熟了,我如果坐在家里吃了再出发,往往上学会迟到。我就盛一大蓝边碗香喷喷的饭,夹上新鲜的菜,一边走路一边吃。
太阳出山了,阳光照着我的背影,温暖耀眼地目送我出了门一路向西快步疾走。
开始一段是板车路。虽不平坦却宽阔,上、下黄土岭。再过几道田埂,大约共走七、八分钟便来到一条小河边的石桥下,我一碗饭刚好吃完。河水清澈、淙淙流淌,我把碗筷洗干净,就塞在石桥下面的石缝里,晚上放学再带回家。
之后,经过大队所在地河埂村庄,穿过两、三道小巷,绕过千年银杏树土墩往下行,再过一道石桥,便来到一段比较平坦的田间小路。这时我便把英语书拿出来,开始背单词,一边走一边背。不一会又经过一个村庄下堡,我把书抓在手里暂停背诵。待路边的黄犬吠叫几声,就过了下堡。
接着,要先上后下穿过一段较长的山间小路。路两边是高高的松树和种满小麦、山芋、黄豆、芝麻等农作物的山岗梯地。走过这段狭窄又坑洼不平的山路,一课的单词差不多都背了一遍。
又经过大义村和上、下南埂村,村民们都在田地和家里忙碌,我自由自在行走在村旁田间平坦的路上,嘴上念念有词,这样又可以把单词的字母组合和读音反复背几遍。
因为走读,来不及到校参加早读,但这一路上除了吃饭和经过村庄,有半个多小时,我基本上把英语单词都背熟了。单词这个拦路虎解决了,再记住语法学英语问题就不大了。非常幸运,我不仅在小学五年级时就跟一个王老师学过一学期英语,而且高中英语的师资棒极了!老师是一对分配到农村基层的毕业于复旦大学英语系的伉俪舒老师和沈老师,听说他俩在校时,一个是班长,一个是当习委员。我的英语成绩很好,得益于他们扎实的教学。记得有一次期中考试临考前还在背单词,结果考了满分100分。尽管那时高考英语不计分或只计30分,在英语上花了功夫比多做几道题吃亏些。工作后一辈子也几乎没用上英语。可皇天不负有心人啊,现在孩子出国留学,出国探亲语言关不会太难过。想不到我在有生之年英语还会发挥用途。
等我风尘仆仆赶到学校,正好第一堂课上课铃声响起,阳光已普照在教室的走廊里、窗棂上,我和同学们开始了一天紧张而有趣的学习。
我的语文特长可能也跟走读路有关。记得那时刚刚粉碎"四人帮",各种文学杂志如雨后春笋般涌現,《清明》、《收获》、巜萌芽》、《青春》、《中国青年报》等等,在学校上课不能看,回家做家务没时间看。放学后从学校由西向东往家走,经下、上南埂村和大义村时,家家户户的屋顶上已升腾起来袅袅炊烟。我在平坦的田间小路捧着书刊一边走一边看,既不耽误行程也不影响看书。就在那时,我看了不少伤痕文学,也接触到一些朦胧诗。直到后来因影响高考理化做题时,这些报刊杂志统统被我的哥哥没收为止。
放学回家经过下堡那段山路,往往天色将晚。夕阳投射在山林里,象温柔的巨掌抚摸着自然界的生灵,又象慈祥老人的目光护送着我回家。这时我会放慢脚步,一路用脚踢着红土路上的碎石子,边走边玩。俯首观察路旁的鲜花野草,捕捉松树上的知了,追赶映山红枝条上的蝴蝶和蜻蜓。抬头仰望,路旁高大的松树上的许多金黄色松鼠竖着蓬松的尾巴,一只接一只不停地上窜下跳,估计在觅食。路旁草丛偶尔会有一、两只灰色的野兔狂奔,估计它们是想乘天晚人少偷吃地里的庄稼,忽然见有我经过惊恐地从地里一溜烟向山林逃逸。
只有偶尔在某段秋冬之交的日子,听说有豺狼和斑狗出没,我有些胆怯才会加快步伐往回赶。等过了下堡村,回到河埂村大队所在地,到了离家近的村庄大路,我胆子又大了起来,不怕也不急了。
放学回家必经河埂代销店,每天会从代销店柜台里李伯伯手上帮生产队拿一张《安徽日报》,这张报纸也成为我放学回家最后一段路必读之物,因为天色渐黑,就流览一版到四版的标题。新闻的敏感性和昂扬的正能量可能就在那时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我的思维和视野。偶遇老队长开恩时,他表示那天队里人白天干活太累了,晚上还要评工分,没劲学报纸,听听广播就行了。我便如获至宝,晚上继续享用这份精神食粮,把一张报纸每个版面、每个栏目都翻来覆去看好几遍,边看边用笔画杠杠,煞有其事地写上眉批。
更难忘的是代销店的旁边就是李明伟老师的家,他是我的小学语文老师。他家房子是典型的徽派建筑,院落的门是黑漆的,可只要我一摇晃门上的铁环,还没开口喊门,老师往往就把门打开了。我喜欢扑到他家四季花园,到带有天井和中堂的堂屋翻阅书刊。李老师每个月都要借给我新到的期刊。看得最多的是《人民文学》和《文艺作品》,一期都不落下。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看到《文艺作品》上有一篇潘军写的《乡村回忆》,记叙他自己下放时跟一个村民明根的女儿打猪草的小兰子相识相处的故事。惟妙惟肖地记录了城市青年与乡村少女纯洁又朦胧的情愫,最后在分别时的惆怅与世俗压力下的无奈。那种伤感曾深深打动了我,我至今仍记得那篇散文结尾时作者描写心理活动的语言。他不写自己多伤心、多难过,只写小兰子偷偷藏在人群的后面为他送行,天上的云凝重地飘向远方……
报刊杂志看多了,写作文时自然而然思维和语言就活跃丰富起来,我的作文经常被老师在课堂上宣读,在高考中也获得了较高的分数。尽管当时作文词汇多用的还是那种“前进!前进!向前进!”和“啊,啊……”之类的口号式语言,已然充满了青春的激情和奋发向上的精神。
如今我走读经过的到河埂村的那段黄泥路早已拓宽成平坦的乡村公路,每次回老家都是开车匆匆掠过,很少下来再走一走了。
经过的下堡山岗去陵中的那条山间小路已几十年不曾走过,想必已荒废、杂草丛生了吧?也不知路边的野草鲜花是否还茂盛如昨吗?松树林那些上窜下跳的小松鼠们如今还有没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