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趣事

马莲开花

作者:沧浪   发表于:
浏览:0次    字数:3590  电脑原创
级别:文学童生   总稿:5篇, 月稿:5

  一 这样一个传说

  写在这里的文字,全部和一个叫“孟家庄”的村子有关。孟家庄是太行深处晋中榆社北一个小山村,我小时候很多时光在这里度过。

  孟家庄因孟氏立村而得名。据村里老人讲,孟家庄早先曾有高、孟两大富户,可高家无后,故名孟家庄。高家为啥无后?这里有这样一个传说:

  孟家庄曾有高姓财主名叫高仲成的,有钱,却无儿女,夫妇俩就去村里奶奶庙许愿,求奶奶赐给一男一女,若成,他们将请戏班专给奶奶唱一台戏作为答谢。心诚则灵,奶奶不久就给他们托梦,答应所求,高家老婆果真先后生下一男一女。高财主喜归喜,但也真财迷,迷了心窍,不舍得花钱请戏班子,可总得去还愿吧?去了奶奶庙,糊弄奶奶说:“台上坐着你一尊神,下边跪着俺高仲成,许下唱你一台戏,没有许下几个人。”说完,高仲成自个儿给奶奶唱了一台背信弃义的戏。当晚,高财主梦到奶奶来了,站在地下对睡在炕上的他说:“炕上躺着你高仲成,地下站着我一尊神,当初许下你两个人,没有许下成不成。”高仲成夫妻自此活得心惊胆战,两个孩子相继夭折,高家从此无后,孟家庄也再无高姓人。

  这个关于村名的传说耐人寻味,它和众多其他传说一样,寄寓了人们朴素的道德观,教化着一代又一代人。孟家庄财主孟唤江和他的先辈们,是和乔家、王家一样做生意的晋商,这个传说,有孟家以诚信发家守家的烙印,也浸润着孟家庄的村风民俗。

  我钟情这个“庄”字,大气,有格局。太行山区众多村落,大多以“沟”“寨”“洼”“峪”等命名,透着黄土高原纵横沟壑的地域土味,孟家庄虽也是一道沟,他们迁入深山,却走南闯北做全国的生意,眼界见识不囿于深山。盘点晋商几大家,其居所如“乔家大院”“常家庄园”“三多堂”等,都威严气派,尽显晋商风范。孟财主家几代的生意是和晋商是有千丝万缕之联系的,思想言行受其影响,孟姓财主将村名定为“孟家庄”就理所当然了。

  孟家庄,这个写在县志上很正式的官名,冷冰冰缺少温度。后来它渐渐口语化,熟识的村人都唤作“孟南庄”,就像我老家田家沟被唤作“田南沟”一样,是约定俗成之方言,祖辈乡人口口相传,也是乡音,渗入骨髓留在唇齿间,叫来倍感软糯亲切。

  孟南庄是我姥姥家。

  孟南庄是榆社众多村落中一个独特的存在。用我二哥的话讲,他小时候拿着绳络做的大网兜,沿路掠叶叶回家当柴烧时,都非要从田南沟翻一座山来孟南庄一趟,为着村口几树大而甜的酸溜溜,更为这儿沟深,水清,树密,叶子大,风景好。

  我更喜欢孟南庄的山,它不是黄土高原黄叽叽单调的土山,是石头山,形态各异、色泽鲜明。岁月填海移山,这里的山养心,他们兀自孤傲站立成故宫城墙上的乌鸦,抑或沉睡如神秘忧伤的古楼兰女王,要么就斜躺若古村悠闲自在抽水烟的老汉……任你去想象,怎样形容都意犹未尽。他们还养眼,有彩色条带,如树的年轮般层层斑驳:在浅褐色外层之下,有暗红、微黄,或其他颜色。如果你常在山上转悠,会碰到一些奇异的石壁、石块或石条,甚至是小石片,阳光下,你一不小心看到大片褐色中夹杂着一层淡蓝色、灰色,很浅很薄,但醒目。你不可置信,五彩石山?

  是的,五彩石山,那是孟南庄人的骄傲,是我的风景。孟南庄北山上的石层珍贵样本,作为地质遗迹,1985年出现在博物馆展厅中,是旧石器时代晚期遗址,榆社仅存两处,另一处在赵王村——这些是后来才知道的,小时候只知道去往姥姥家半路,风大或有雨时,大哥将自行车停在拐弯处山崖下歇息避风,我靠着石壁蹲下来,用手指无数次地摸着它,赞叹这奇妙的石山。田南沟没有这样的山,我为孟南庄的山着迷。在姥姥家无聊时,我会一个人在北山上四处游荡,捡一大把小石头当宝贝,坐着平滑的石板,把石壁当电视看,一台24寸大彩电,电视外面是一个世界,那是别人的,热闹可有着太多不确定;电视里面又是一个世界,那是我的,我是导演。导演将孟南庄更名为“梦南庄”,哦,孟南庄——梦南庄,承载了多少人的“南柯一梦”啊……

  二 蜂儿们

  1924年3月的一个早上,16岁的姥姥在赵王村土炕上一夜无眠,早早起来,端坐窗前等待解脸。

  今天是她出阁的日子。

  解脸是一件痛并快乐的事。两根细线在鬓角前额绞缠完大片的汗毛,姥姥接过一个热腾腾剥了皮的煮鸡蛋,在生疼的面颊上敷一阵子,然后把鸡蛋吃下去。解完脸的姥姥越发好看,肌肤嫩白,亮眉大眼,面如满月般姣好。姥姥人才好,口才更好,性格爽利,远近邻村许多男子都争相求娶。姥爷的父亲带着媒人上门说亲时,姥姥是默许的。姥爷的爷爷辈从赵王迁到梦南庄种山,三代累积,到姥爷这一代,家中已垦得150亩地,年收谷豆几十担,家道丰盈,雇有几个长工短工。加上姥爷的父亲身材魁梧,性格开阔豁达,是把好劳力,挑担百余斤走五里山路,气都不喘,连长工们都甘拜下风。姥爷父亲力气大,饭量自然也重,三大碗擀面下了肚,还要加18根煮鸡蛋。老子英雄儿好汉,姥姥心里是有所期待的。

  解完脸的姥姥边吃鸡蛋边从窗口一眼瞅出去,姥爷低低的个儿,身板削薄,尖瘦紧缩的脸笑成一个干瘪的核桃。姥姥一口鸡蛋噎住,喝了半碗水也没顺下去,呛咳得满眼都是泪花。

  憋屈嫁过来的姥姥一个多月没和姥爷说一句话。姥爷两代单传体弱多病,面黄肌瘦,年纪轻轻就犯肠胃病,整天腰间捆一柴绳,拧紧了止肠子疼。姥姥绷着个脸不吭气,姥爷心里咋想不知道,脸也是板着的,倒也没发火,不说话就不说吧,给做饭就成,反正已娶回炕上了,日子长着呢。

  日子细长如煤油灯灯芯,剪了一截,又露出一截,剪也剪不完,晃动着微弱的光,难熬。唯有在出门后,姥姥才会宽展一会儿眉头。村里统共才十几户人家,婆姨们在石碾那儿集合,边压高粱面玉米面豆面,边切切察察闲话家常。石碾是村里最有钱的孟家花钱雇石匠做的,放在村中央,正好在姥姥家院墙外。一开始人们还客套几句感谢的话,后来用多了习以为常,全当石碾是大家公共用品,孟家女人来了也得排队。那女人倒不摆谱,比姥姥年长,话不多,干起活来利索。姥姥是新媳妇儿,一开始融不进婆姨们的小圈子,那女人第一个主动和姥姥搭话,和姥姥一块儿推碾,一来二去熟络了,那女人闲时常来家里和姥姥坐着拉呱。

  四月的一天,姥爷家飞来几十只蜂儿,落在院中花椒树小黄花儿上,天黑了也不肯离去,挨挨挤挤停在东房房梁上椽子上。姥姥把脑袋上罩了个破衣服,拿鸡毛掸子赶蜂儿,蜂儿乱飞,到底是蜇了姥姥一下,野蜂毒性大,很快红肿成一个大包。姥爷第一次吼了姥姥,吼完硬是用针把刺挑出来,又用拔火罐吸出毒液。姥姥疼得嗷嗷叫,可心也让拔火罐烧暖了。姥爷给蜂儿做了简易蜂箱,蜂儿有家了,有家的蜂儿又引来山上好多蜂儿,方圆几十里的蜂儿都聚拢来安家落户。慢慢地,姥姥家有了好多蜂儿,有了蜂蜜,日子有了点甜头。姥姥家的蜂蜜渐渐成为梦南庄独一份,庄里有谁上火牙疼起口疮了,都来讨要点蜂蜜喝。

  对于蜂儿自己飞来安家落户这件事,我至今仍觉得神奇,不可思议,但那不是虚构,前几个月去梦南庄时一个羊倌亲口对我说的,这件事梦南庄的老人都知道。大哥认为巧合中更多是必然:姥姥家地处阳坡半山腰,花草树木环绕,又是三合小院,冬暖夏凉空气好,院子干净整洁,氛围安静祥和,蜂儿飞来,实属天时地利人和。

  笑容渐渐出现在姥姥脸上。在后来的相处中,姥姥发现,姥爷除了身子骨不结实,可人还靠得住,做事严谨细致,心思机敏过人,待家人庄严持重,待邻里亲朋和善友好,家里的猫狗都被他照顾得妥帖。姥爷木工活计做得好,雕工精细,木勺木杯木碗箱柜门窗,都被姥爷雕得溜光水滑,石雕活儿也远近有名,只看几眼,姥爷就能雕得活灵活现,有生活气息。姥爷还干得一手好农活,西瓜香瓜黄瓜韭菜,种得香飘几里。夫唱妇随,姥姥也不再藏着掖着,拿出当闺女时的本领,铆足劲将家务活打理得明白,屋里屋外收拾得齐整,连犄角旮旯都不放过,女红也不输别的妇女。夫妻齐心,其利断金,姥姥家日子一天好似一天,大舅二舅相继出生,家里年年养猪,还多了好几头驴,一百多只羊。冬至宰羊,过年杀猪,猪肉一直吃到正月末,长年豆面白面管饱。家道兴隆,姥姥家成为梦南庄仅次于孟唤江大财主的第二大户。

  和村里大多人家不一样,孟财主家地少,种地只能过活,他们靠养骡养马做买卖发财。孟家长工只有固定的三两个,忙时偶尔雇短工。孟财主家的车马队总是隔几天在凌晨出发,马蹄嘚嘚嘚敲击在越来越宽的土路上,来来回回踏在新铺的青石板路上,马儿打一个响鼻,喷出长长短短的白气,车队过处,尘土好一阵子才消散殆尽。

  孟家又带头盖了庙宇,建了磨坊,发动村人在村口架了一座石桥。水大流急,为防孩子们不小心掉河里,又在沿路垒了结石的围墙,在孟家大门前墙根底,还移栽来好多树,有几棵楸树和黄檀。远近邻村提起梦南庄,都有些眼红了。梦南庄陆续搬来好多人家,村里越发热闹起来。路边的树渐大渐粗,三角状卵形叶子很是奇特,五六月花一开,人们都抬头稀罕:

  “呀,壶壶喝酒到树上了?”

【审核人:凌木千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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