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趣事

[故乡纪事]南长渠

作者:刘明哲   发表于:
浏览:46次    字数:4929  手机原创
级别:文学童生   总稿:41篇, 月稿:41

  想起故乡天门,儿时记忆最深的是村子前面的一条河,这条河叫天南长渠。为何是渠?又是长渠?因为这是一条不宽的人工河,起先是1959年天门县响应党的号召大力发展农村水利建设,也为缓解天门南部旱情而开凿,全凭人工肩挑手挖,投入十几万劳力,直到1962年长渠才引水贯通。夏季涨水河道面宽到六七十米,冬季水落河底也就宽一二十米,浅水区深不过膝。河虽不宽,但渠道绵长,横穿整个天门南部,全长约100多公里,东西两头与汉水相接。我的老家就在这河的北岸郑家巷子。

  地处江汉平原,老家方圆几十里,似乎没有什么惊天动地让人记忆深刻的事物,这里算是一方平顺淳朴的净土。在零零碎碎的家乡记忆里,唯一能让我捋清头绪难以忘怀的,还是我家旁边的这条天南长渠。

  依着这条河,见识不多的乡民们以为傍了风水宝地,常常在外乡人面前略带点“自豪感”,言称自己是靠天南长渠河边的。这里离汉水不远,解放前天沔一家,这一带常传一首口头民谣:“沔阳沙湖洲,十年九不收,一年得丰收,狗子都不吃糯米粥”。那时候汉江流域江汉平原,年年非旱即涝,水患不断,粮食无收,加上兵荒马乱,饿殍遍地,百姓苦不堪言,逃荒逃难,背井离乡。解放后,政府励精图治,大力发展农业,治修水利,于是便有了天南长渠,沿河两岸的百姓开始受益,土地肥沃,农作物四季收成井然有序。今昔对比,忆苦思甜,沿河乡民自然是感激涕零。近水楼台先得月,没多久,郑家巷子旁边又开了一条支渠,叫罗杨渠。罗杨渠与天南长渠垂直连接,在连接处建了罗杨闸,我家离这罗杨闸也就五六百米。水闸有高高的控制闸楼和带钢筋的爬梯,我们常爬到闸顶平台上去玩,在乡村还没有楼房的年代,这闸顶已经算很高的了。站在闸顶能看得很远,天南长渠尽收眼底,河水,河滩,树林,堤坝,还有堤坝远处的田野和村庄。

  罗杨闸记忆速写

  作者 刘明哲

  一年四季,天南长渠像个调色盘,各有各的看头。从我记事起,我的整个童年几乎都没离开过这条河。一开春,地里的麦子刚醒,天南长渠两岸的河滩就开始变绿变厚,杨柳的枝条也开始挺拔。随着气温升高,河里也有了动静,有打鱼的人放两头翘的双体舴艋“鹭鸶划子”下水了,带着他的鹭鸶吆吆喝喝,开始捕鱼。河滩上,野茼蒿,狗尾巴,莒菈子,车前子,茨杚……等一大堆叫不出名的草,发芽的,开花的,出叶的,繁茂起来。正是放牲口的好时节,于是,养牛养马的人家,每天一大早就把牛马赶到河滩,让牛马们在这里吃饱管够一整天。当然,村里的孩子们更爱往河滩里串,有割猪草牛草的;有挑荠菜野韭菜的;有挖苜蓿草马齿苋的;有在树底下采蘑菇木耳的;还有雨过天晴后到草地捡绿色地皮菜的。还记得上学的路上,途经河堤,我还和几个调皮的发小,掏过一个柳树上的鸟窝,后来遭到一群灰喜鹊疯狂地追啄攻击,吓得我们哇哇乱叫落荒而逃。

  天南长渠河滩记忆速写

  作者 刘明哲

  最让人兴奋和刺激的是夏天,尤其放了暑假,天气炎热,河里涨水,河渠两岸就更热闹了。我们三下五除二地赶完暑假作业,就急不可耐地奔往天南长渠,结伴跳进河里游泳,我们那里叫打鼓泅。在河边长大的人,没有不会水的。玩水的除了小屁孩,也有青壮年。玩水的花样也是五花八门,各显神通。什么蛙泳仰泳蝶泳狗刨式;潜泳踩泳倒立式;有跳水翻跟头的,打水仗的;还有自编自创在河坡上溜坦克的,只要是想得到的动作姿势,都有。孩子们在这河里一泡就是半天,有的甚至一整天,当然也没让大人少操心。时常有父母赶到河边,张家喊孩子回家吃饭,李家揪着孩子耳朵一顿怒骂,王家对孩子的屁股就是一巴掌。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逢到汛期,河水猛涨,河面拓宽变黄,水都漫到齐树腰了。玩水的老少爷们就有点心虚了,不敢下水。可偏有胆子大的年轻后生你推我怂,打赌比赛,比看谁先游到对岸去。加上河滩,这河水面宽少说也有百十米了,且水流也快,不是一般泅水好手怕是难以驾驭的。但终究还是有高手游过去的,只听游过去的小子,在远远的斜对岸哇哇大叫:来呀来呀,你们快过来呀。有人鼓了勇气往对岸游,可游到三分之一,心虚,又返回了,只得甘拜下风。

  除了在河里打鼓泅玩水,在河滩上好玩的还有拨知了壳,我们那叫知蚁子壳。知了学名叫蝉,蝉壳就是蝉虫蜕下来的皮,栖在树上,赭褐色,玲珑剔透,是一种中药材,可卖钱,那时村供销社就有收购的。除了知了壳,还有柴火堆底下的地乌龟(土鳖虫),还有地里的半夏,这些都是小伙伴们暑假勤工俭学的绝佳资源。一个暑假下来,可以用这些药材换来铅笔橡皮作业本什么的,也算创收。有时,我们不情愿帮父母去地里干农活,却宁愿去河滩拨知了壳,河滩凉爽又好玩,当然也好偷懒。拨知了壳不用啥技巧,但要考眼力,眼睛要灵活,知了壳多栖在树干和树梢上,壳小又与树皮混色,稍不注意还发现不了。高枝上的知了壳我们得拿一根细长的竹竿把它轻轻剥下来。然后装在竹篓里,如果运气好,一个上午有时可拨到半篓子。

  要说玩的有点技术含量的,还得是捕蝴蝶和蜻蜓了,而且是捕活的。方法也特别,首先我们得用一根竹竿,在竹竿一端用刀破口劈开,开口到四五十公分处用铁丝缠住固定,再用一根小棍将破开的端头分来夹住,用线绑牢,呈一个三角形,然后用这个三角框去搅蜘蛛丝。蜘蛛丝到处都有,清晨屋檐下、屋后的树丛里、菜园的篱笆上,这里都有蜘蛛们的杰作,只要能挂住,一晚上它们就能织出一张网。我们总是坏它们的好事,一大早我们就拿这竹棍三角框,把它们的一夜劳作给搅黄了,这蜘蛛该有多恨我们啊。搅的蛛丝越多越厚,粘劲也越大,所以有时一框要搅几张蛛网。然后等太阳出来,我们便带上废弃的玻璃瓶,还有这三角蛛丝框大杀器,往天南长渠出发。

  太阳升起,河滩上的蝴蝶正在草丛里翩翩起舞,蜻蜓也在这犹犹豫豫,飞飞停停,常见的有粉蝶、蛱蝶、斑蝶。我们收住脚步,像猎豹一样潜伏在草丛或树身后面,仔细观察,看准哪只蝴蝶正在得意忘形,嗅花嗅草,我们便轻手轻脚,慢慢地,伸出我们的大杀器——三角蛛丝框,对准正在陶醉的蝴蝶,猛的按下去,粘住了,是一只白底黄花的粉蝶,噗噗噗,企图挣脱,却越挣粘得越牢。于是我们赶紧揭开玻璃瓶盖,取下蛛丝上的蝴蝶装进去。当然不是每次都能顺利得手,有些蝴蝶似乎更狡猾,更机警,没等我们的三角框靠近就逃之夭夭了,很让人失望。不过最稀罕的就是看谁能捕到玉带凤蝶,也叫梁山伯凤蝶,传说第一对凤蝶是由梁山伯祝英台幻化而来的,那是一段家喻户晓的凄美的爱情故事。这种蝴蝶翅膀大,黑底白花,有尾突,飘然起舞,在树林里一闪一闪的飞,像黑精灵,我们觉得这蝴蝶很神秘,就叫它“鬼蛾子”。但鬼蛾子确实很漂亮,很少见,关键很难抓,印象中,好像没见到谁捕到过。

  蜻蜓,我们土话叫叮叮,到下午或者黄昏,乡间小路田野菜园河塘边到处都是,不过我们还是习惯往天南长渠跑。蜻蜓是飞行高手,圆鼓鼓的大脑袋,三头复眼,六爪四翅,捕到它也绝非易事。虽然蜻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但也能找到它的死穴,这是诀窍。大的好捕,小的难捉,遇到黑黄相间的花尾巴的老虎叮叮,我们会十分小心,从它的背后悄悄出击。动作一定要稳,要慢,让它误以为背后是固定物,不是活动的人。将蛛丝框以不易察觉的速度慢慢移动,靠近,再靠近,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按下竹框,将其敷住。虎蜻蜓很是强悍,被粘在蛛丝上也是活蹦乱跳想挣脱的,但已徒劳,我们立马捏住它的后颈双翅,将其装瓶。在瓶子里的虎蜻蜓老实了,不动弹,黑黄相间的花斑,很有观赏性,每有这样的战利品,着实让我们小伙伴嘚瑟好几天。

  如果要说这个夏天做过哪些正经事的话,可能就是我们捕鱼摸虾了,因为这鱼虾多少大小是个荤,是餐桌上的一道美味。说到捞鱼这又得说回罗杨闸,罗杨闸像我们这片村庄的副中心,村里人出行赶场,放牛割草种地,甚至我们上学,也都经过这罗杨闸。朝北的闸口两边有八字坡的路,顺路上堤,堤坝靠河一侧就是水闸控制楼,堤梗上是通往东西两边远处的土路,往东头就近是蔡谭,董家岭;往西头是齐家桥,肖刘湾,张庙村。这罗杨闸既能灌溉引水,也能泄洪排涝,属于涵洞式水闸。过水隧洞为单孔,贯穿整个堤坝,少说也有三四十米长,洞身呈三乘四米的矩形。夏天,隧洞水满压力大,闸口水花汹涌,到了秋冬淡水季,水位下落,隧洞里空出来一大半,里面没有光,又黑又深,只听到里面哗哗的水响,平时少有人进去。但一般附近的人都知道,这个季节,闸洞里是有鱼的。于是,就有人带上捕鱼的工具趟水进去,有时得附带手电筒,从外往内,边走边用鱼网罩在水里一路司赶。渐渐,逼近隧洞深处闸门拦板附近,这里便聚集了无路可逃的鱼,鲢鱼,鲫鱼,最多的是小白刁。最后收网总会有所收获,记得我跟我的二哥就曾进去捕捞过。当然,除了罗杨闸,我们也常在罗杨渠和附近的野塘里捞鱼。这里虽不像沿海渔民以打渔为生,但捕捞河塘鱼虾,已是是一种习惯。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有几件渔具,鱼网,鱼叉,鱼罩,虾笼地笼,等等,虽不是标配,但也极常见。

  到了冬季,天南长渠感觉就小了许多,水落滩高,清浅见底,连河床里的水草都看得清清楚楚,河宽不过二三十米,水深也就两三尺。有人到对河去,为了不绕远路,直接穿了深筒雨靴或齐胯的橡胶裤过河。遇到腊冬或倒春寒,河水结冰,有一年,冰结的很厚,人可以直接在冰面上行走。逢大雪之后,天南长渠上上下下一片白,有人背着猎枪,带着猎狗,在河滩的树林里寻猎野猪野兔。我们呆在村里的人,有时老远能听到“砰”的一声枪响,知道河边有人打猎了。

  我读中学是要走天南长渠的,中学在河对面不远的绕场中学。那时我不住校,是走读生,每天早起晚回,书包里除了装书本,还装中午的饭盒。上学必经天南长渠,往东绕三四里地,从蔡谭村的倒虹管桥过河,再走三四里乡路到学校,总共一趟约七八里路,其中有一半都走天南长渠。倒虹管桥不宽,混凝土柱墩,水泥预制结构,桥底预埋了连通两岸的虹吸导水管,桥上行人和自行车,也走两轮农用板车,或手扶拖拉机勉强可过。和我一起走读的,还有临村周家台的两位同学,我们要么走堤梗土路,要么走下面河滩草地。我们时常相互打闹,不怎么正经走路,总是你推我撞,一路疯癫奔跑,这样到了家,已是天黑。一般这时,母亲都在锅里留了饭菜,等我到家,再在灶里添把柴火加热,即便是在农忙时节,母亲也是天天给我留晚饭的。

  岁月无痕,沧桑有迹,随着时光流逝,天南长渠的堤坝、河滩与河床也逐渐萎缩,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政府曾经动员几万劳力,重新给河渠洗过淤,瘦过身。将两岸摊萎下来的泥土挖开,再垒筑到堤坝高处加固,同样,将淤积河床的泥沙掏出,回填到岸上去,自始至终,河滩上的树木是保留的。河流畅通,两岸堤坝满血复活。

  多年后,大约在八九年前的一个清明,我回老家给父亲母亲扫墓,顺便又走了一下天南长渠。远远看去,熟悉的身影,堤坝像一条灰色的长龙横在那里。慢慢走近,有些惊讶,罗杨闸已经秃废,闸顶空荡,没有了控制楼和爬梯。上到堤梗,放眼望去,面目全非,差点认不出来了,这是天南长渠吗?原来堤埂上的土路改成了水泥路,眼前的河渠,已然换了一身硬邦邦的皮装,显得毫无生机。过去高大的柳树林不见了,宽阔丰茂的草滩也不见了,更没有看见草滩上饱餐的牛马,也少有人声鸟鸣。河床河面窄了许多,堤坡上,仅有的只是呆板矮小和丑陋的绿植带。

  难以置信,眼前的这条河渠,就是我曾魂牵梦绕的天南长渠?莫非是梦中穿越?还是记忆偏差?心有不甘,那滋养过两岸几代乡民儿女和积攒过无数生息悲欢故事的天南长渠呢?那纯朴天然、充满活力和承载我童年快乐的天南长渠呢?然而,眼前的这条河,又确实是天南长渠,它依然在这里,还在默默地流淌,自西向东。

  我好似一觉醒来,意犹难尽,又五味杂陈;恍若隔世,又挥之不去。身在异乡,我常在手机或电脑的百度地图里,搜索我的家乡,放大再放大,查找我家附近的这条河流,天南长渠。我多么希望,这地图有万亿的像素,能无限的放大,放大到我能身临其境地走进去,走进这条河里。然而,我只能从地图上几条抽象的色块,依稀来判断,那是我的故乡,我的郑家巷子,我的天南长渠。那横在村南的一抹长长的淡蓝色,犹如一条永远擦不掉的天涯游子的魂。无论何时何地,它的形态如何改变,可我心里是忘不掉的,这条昼夜流淌滋养我伴随我长大的河流,它是我的半个母亲或保姆河。

  2020年初稿于上海

【审核人:雨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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