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趣事

味蕾的记忆:油淋鸭子

作者:颤抖的大白兔   发表于:
浏览:122次    字数:2865  手机原创
级别:文学秀才   总稿:62篇, 月稿:0

  “啪!”母亲虚张声势,手拿细篾条猛地击打在桌沿上,“韧娃子!你不好生读书,以后就去当讨口子!”

  “我才不得当讨口子!我到春熙路去卖油淋鸭子!”我脖子一梗,接话如炒豆子般利索,倒把她惹笑了,瞬间没了想揍我的心。

  我小时候非常畏惧的一件事,就是跟在母亲身后转春熙路。人挤人,路连路,一天下来又累又饿,脚杆青痛,最最难受的,就是上厕所铁定要七弯八拐穿门过户,最后还不得不站在街边冲着墙壁才能解决问题。

  搬到小金县后母亲认为,一年逛一次成都天经地义。至于我为什么想到去春熙路卖油淋鸭子?大概原因有二:一是觉得油淋鸭子好吃;二是据我观察,春熙路没有人卖油淋鸭子。

  刚熟的油淋鸭子香味十足,隔着一间屋都直往人毛孔里钻。儿童时的我偷偷摸摸伸出手,连皮带肉掐下一片,塞口里再用上下牙轻轻一碰,那香味噼啪一声就在舌尖上炸开了,真解馋!

  “油淋鸭子?简单!鸭子杀好,洗净码味,吹气让皮鼓起来,再弄道铁勾挂锅上,一勺一勺滚油慢慢淋上去,等到外酥里嫩就好了!”等我长大后请教母亲油淋鸭子的做法时,她一边嚷嚷“说得轻巧,吃根灯草”,一边恨不得马上手把手教会我。

  01

  1980年,我家从石砌小屋搬到了砖混结构的一楼新房。

  在我六岁之前,父母分居两地。父亲在阿坝州小金县的四姑娘山下领着学生背石头修学校;母亲在老家一边教书,一边带我。

  父亲是文革前西南师范大学招收的最后一批大学生。毕业后在成都远郊一个部队农场劳动了两年,然后分配去了阿坝州小金县,教书的同时负责建立达维乡初级中学。

  1971年夏天,经县革委会特许准假,让父亲回老家找个老婆成家。他一个高中同学已经当了两个娃的爹,其妻子给父亲介绍了母亲。素来慢性子的父亲头天一收到消息,第二天就上了门。

  据母亲回忆,那天清晨刚下完小雨,她在屋里听见屋外有动静,就隔了帘子向外打望。一眼就看到杵在帘子下的一双光脚杆,不丁不八地站着,黄绿色裤腿一高一低挽在腿中间,“瘦得跟到秧鸡子样,腿杆上全是些泥巴点点。”母亲心想,莫不是隔壁大爷串门来了?一掀帘子准备打招呼,却和父亲灼灼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父母于七月相识,来年元旦就结了婚。婚后没几天,父亲就回阿坝州继续修学校。此后夏有暴雨山洪,冬有冰雪封路,几年里两人离多聚少。父亲平均每年给母亲写上百十来封信,引用的毛主席语录比问候妻子的话语要多得多。

  1973年,他们有了我。据母亲讲,我一出娘胎就不哭,是被护士一巴掌打哭的。我从小身体弱,吃得马虎,消化也不好,长得黄皮寡瘦。把我拉扯到三岁的时候,母亲听了一个老中医的建议,让父亲把我带到山区去过活。

  带我之前,父亲“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习惯了东家西家蹭饭吃。我跟了他以后,父亲就开始学着做饭,最拿得出手的“美食”,是半干不稀的土豆加玉米糊糊(kaokao)。

  七十年代末,父亲、母亲和我三人如愿在小金县中学聚到了一起。母亲一路风尘颠簸,随身却带着一大箱子书,里面多是教材,还有一本《大众川菜》。

  一家人团圆后,母亲过日子的干劲鼓得十足十。哪怕炒个大白菜,也要翻开菜谱照着做。菜谱里有回锅肉、鱼香茄子、麻婆豆腐、白油肉片、椒麻鸡等等传统川菜的做法,她常常左边锅,右边书,看一眼书,学一个步骤,一个一个菜挨着挨着试。到得后来,那本经常摆在锅台边的书吸取到大量的“厨房精华”,变得又油又厚,修炼成了我家的一个妖精。

  搬进的新家分里外两间。门外靠墙边堆着柴垛,柴垛下一条排水沟伸向楼房两边。“我们要在水沟里养鸭子!”母亲开心地宣布。我暗自嘀咕,这是准备用鸭子来学着做菜了吧?

  母亲做事向来雷厉风行。排水沟用木板两头一围,沟边架一个木箱,再放进去六七只毛茸茸的小鸭崽子。接下来我要做的就是去挖很多很多蚯蚓,基本保证让小鸭子们可以躺在蚯蚓堆里放开身心地吃,吃得直到撑到嗓子眼儿,眼瞅着过一天就变一个样儿。

  02

  制作油淋鸭子的材料比较简单,无非鸭子、油、盐还有花椒等几样,麻烦的是过程和方法。将鸭子杀好后,洗净挂干,揉盐入味,再放花椒去腥提香。至今在我的记忆里,还牢牢保留着母亲在灯光下将一粒粒花椒和着盐仔细地抹在鸭子上的画面——美妙的味道要经过一夜的沉睡,再被一勺一勺热油唤醒。

  小金县的特产主打松茸、苹果和花椒。据说好花椒都长得有“小耳朵”,而选花椒的决窍就是看其柄上有没有长“小耳朵”,我倒觉得没有必要——花椒好不好,一闻就知道。

  2018年8月上旬,我开车陪父母从绵阳回到阔别多年的小金,全程用了五个小时不到。而在三十多年前,从成都走汶川,再经马尔康到小金,起早贪黑也要三个白天。

  这次回到四姑娘山脚下,父亲要专程去拜访一位藏族老阿妈——已经九十六岁的“钟四孃”。父亲回忆道:“我带着二十几个半大的学生,口粮不够,常常吃不饱饭,还要修学校,有些娃儿晚上蒙着头在被子里偷偷哭。每到月底最难熬的时候,钟四孃每天都要煮一大锅洋芋、菜瓜或者是苞谷,喊我们去她家吃。”

  钟四孃白发苍苍,精气神依然很足,视力却已不太好。一开始她把我们当做了“过路客”,只是微笑和点头。后来经她儿子与媳妇的提醒,她竟然猛一下子用藏语喊出了父亲的名字,然后抓起父亲的两手使劲摇。一边摇,她一边笑,父亲也笑了,站在一旁的母亲也笑了,三个年龄加起来超过两百四十岁的人,一时间笑得满面湿润。

  告别的时候,钟四孃往父亲怀里塞了一大包花椒。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从父亲怀抱里散发出来的热烈与芳香。

  03

  母亲拿勺,父亲举钩,我就负责烧火。做油淋鸭子控制火头很重要:太大,过高的油温会让鸭子外糊里生;太小,半天淋不熟,香味不够。

  用热油把整只鸭子慢慢地淋熟,这绝对是一个漫长而馋人的过程。父亲一手提鸭子,一手拿报纸,左右脚轮流着稍息。我蹲在灶前,抬头望着一股又一股晶亮剔透的热油自母亲手底下温柔地流淌下来,再顺着鸭子玲珑的曲线落回锅里。鸭皮滋滋作响,香味弥漫,引来窗外一个大嗓门喊道:“好香哦!啥子好吃的?要不要喝盘酒啊?”

  “要喝酒就个人进来,扯起嗓子喊搞啥子?”大嗓门来自邻居伯伯,他一听到母亲开了腔,就飞快转身,回屋端来冒冒一碗花生米。他将花生交给母亲,请她入锅油炸,然后迅速与父亲站到一列,一左一右举起吊着鸭子的铁钩,两个人就立在锅灶边喝“转转酒”。

  邻居伯伯大约年长父亲十岁,姓文,教历史。他划的成分不好,一只眼睛被打坏过,有些斜视,走路也有点瘸。家里人早都离他而去,独居多年。他喜欢到我家和父亲喝酒,一边喝,一边讲古,语言幽默风趣,常惹得我和母亲大笑起来。文伯伯的酒量与父亲相仿,每次喝得醺醺然后,就回屋倒头扑到黑甜乡里。他和父亲有惺惺相惜之意,能与一二知己把盏言欢,不管是对他,还是对我们一家,都是一件赏心的乐事。

  长大以后,我不止一次想尝试做一回油淋鸭子来解解馋。可是几十年过去了,我却始终在犹豫。

  有个朋友对我的执念表示不屑:“啥子油淋鸭子,听都没听到过,肯定比不上北京烤鸭!” 但是我没告诉他,自童年结束后,我就一直没再找到那种香味在舌尖炸开的幸福感。

【审核人:凌木千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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