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黄昏的晚间,依旧活跃于画坛的儿时画友,请我这个退休之人小酌,呢喃絮语里少时学画的趣事被激活后,他让我重拾画笔,消解并充实晚年生活。在老年大学开始“咿呀学画”的妻子也兴致勃勃地购置一些文房四宝,以让我释放出绘画的“童子功”。毕竟岁月拂过,画笔再也无法做到心随意动,感叹之中,我的思绪倒像一只自由的小鸟,掠过那些在学习绘画中行走的一幕幕往事………
小学二年级时,在安庆高琦小学就读的我,有了美术课,教美术的施老师是位上海人,圆圆的脸蛋,声音里有上海人讲话紧凑的亮色,两个乌黑眼瞳泄露出一束年轻女子青春的美丽。美术课虽然是一门副课,但我非常喜爱,施老师很喜欢我呆萌的绘画作业,每次批改几乎都是给我甲等加五角星的最高评分。也许她认定我有绘画方面的潜质,让我参加她主办的学校美术组,就是每天下午放学后或下午放假,在学校一间教室里和一些高年级学美术的同学一起练习画画,从此学校大门里路两侧的宣传栏上,我稚嫩的绘画作品,常常在这里露脸,引来同学们羡慕的目光,这也激起了我的绘画热情,学画更加投入,可以说施老师是我的绘画引路人。
1975年小学毕业,我步入了安庆九一六中学,画画始终伴随着时间延伸,那时家境比较贫寒,常常为买纸笔而愁绪满怀,安庆市吴越街大德堂文具店是我最爱光顾的地方,甚至变成我休闲玩耍的场所,店里玻璃柜台里一层层排放整齐的水彩颜料和各种软硬度的2B、4B铅笔以及碳画笔等绘画文具,还有那《富春江画报》和素描纸都是我心仪的对象。记得一次,我凑足了一角钱,买了好几种色的水彩颜料,其模样如同今天宾馆里配备的那种小牙膏,回到家中在调色盘里挤出蓝黄两色相融勾调,涂在画好的松树枝干上,一抹嫩绿色彩的树叶令我惊讶不已,让我对调色至今还保持着新鲜的记忆。由于绘画条件的寒酸,大人们常同我讲述古人张芝“临池学书”,这个故事便成了我继续学画的原动力。绘画文具短缺的窘态,一次竟意外地触动到一位邻家大姐姐,这位己是高中生的大姐,不知从哪里弄到的钱!在一个寒冷的寒假,冷不丁送给我一大盒12色全套的水彩颜料,感激与感动如潮水般漫过了那个无眠的长夜,时至今日,她和那盒斑澜的色彩依然是我恒久不息的温暖回忆。
初中阶段正值“读书无用论”泛滥的年代,自从工宣队进驻学校后,半天上课半天放假或学工学农己然常态化,绘画便侥幸的成了我生活中“主课”。为了有一个很好的绘画前程,父亲便托人帮我找到画家张旺清拜师学艺。张旺清当时是安庆市群艺馆美术师,专攻版画,同他第一次见面就位于群艺馆二楼一角的宿舍(现在《前言后记》楼),他的一幅版画刚刚从北京全国版画展归来,印象里这幅作品是万里长城的硕大黑白版画,它成了张老师与我交流的背景板。我们正式成为师徒后,他开始从绘画知识和绘画技能上重新给我规划,从临摹到静物人物素描再到速写写生,循序渐进……,那时师徒之间都是口传身教的学习模式,也无任何学费,沒有今天的功利与世俗,老师是完全的付出。那年春节,母亲过意不去,从她农村老家购买了2斤单价只需0.73元的上乘黑毛猪肉,这是计划经济农村地区的福利(城区每斤需要0.80元),让我捎送张老师,旺清老师严词拒收,停顿片刻后,便同我说收下可以,但必须付1.46元,今天想起,他可能也想在春节给师娘和儿女们改善一下伙食,可当时,我一个初中生也不谙事理,一番拉扯后,他只好让我将猪肉带回去。这些质朴的生活现场记忆,也为我日后在物欲横流的社会情形下,抵御了一些诱惑。一年后我的绘画有了长足的进步,作品常在九一六学校的宣传栏里暂露。
初中即将毕业之际,己是1978年,国家实行了高考制度,安庆黄梅戏学校舞美专业那一年恢复招生,张旺清老师告诉我,他是这次戏校舞美专业的招生评委,建议我报考,我知道这是一个老师对学生的期待,便听从了他的意见,当时社会上学画的人很多,各个年龄段的人都要挤考该校舞美,我们中学不同年级报考戏校的同学坐在阶梯教室里,静静听着校教导处主任姚锡友老师讲解着黄梅戏校招生细则,说到报名资格时,还特地举例说像初三年级潘淑生同学这样文化课成绩才可以,这可能缘于他对我的偏心,他一直兼任我们班的数学老师,但我还是激动地将一消息报告了张旺清老师,我说完后能看见他溢于言表的喜悦。人生的走向有时真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也许是报考人数偏多,黄梅戏校舞美专业招生规定作了修改,报名人条件必须是高一年级以上学生,我只能与这次考试擦肩而过。当时,安徽省第一次实行高中统考,也就是现在的“中考”,我稀里糊涂考取了重新命名的安徽省重点中学——安庆一中。在“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社会氛围的加持下,高中开始我基本中断了学习绘画,全身心投入文化课学习。高中毕业参加高考,我又不小心考入了一所部队院校。离开家乡后,我便如一粒微尘开始了在外漂泊不定的放逐,若干年后待我尘埃落定,转业家乡地方工作,与张旺清老师再次相见,己是一个炎炎夏日的晚上,书法家王泽辉同志时任安庆市文联副主席,领着张老师来到我家,多年不见,我既惊喜又感到失礼,尽管时光在张老师脸上留下了岁月的痕迹,可他眉宇间那颗亮眼的痣,依旧映衬着他濡雅的艺术家气质,交谈中他告诉,我走后他又到广州美术学院进修了国画专业,现在较擅长国画创作,此时我才知道他己是安庆市国画院副院长。伤感和遗憾的是,今天我和儿时画友再次提及张旺清老师名字时,他己带着其挚爱的艺术追求踏上了天堂之路,化作了天空中那颗泛光的星星。
人生中,我最终没能从事美术绘画工作,但我并没有与美术绝缘,恰恰是美术爱好成为我改变人生的重要因素。那年军校毕业分配到空军航空兵部队某中队担任飞机机械师。部队十分重视宣传文化工作,黑板报是基层连队宣传文化工作的重要“载体”,一次全师举办黑板报大赛,从各团站部队选送参展参赛,有美术专长的我于是成为中队黑板报的主创人员,用色是我的长项,我把各色粉笔碾碎成粉末,用简陋的大黑板为底色,以胶水为墨构图后,将粉笔灰洒入其中,待胶水干透,吹去所有多余的粉笔灰后,一幅色彩层层叠叠且有立体感的黑板报画面,仿佛将字与画两种元素浓缩成当时流行的宣传画报,这是我的创意也是我多年美术功底的迸发,在师部大院几十块送展的黑板报展览场地,不啻鹤立鸡群,一举摘得桂冠,部队领导知道此是出自一个刚毕业不久的基层干部之手后,没有等我反应过来,硬是将我这个工科生调入政治处当了宣传干事,并被评为全师优秀学生官。宣传工作不是单纯的美术绘画,它有着更为纷繁的内涵,于是经过机关一番写与画的磨砺后,1985年我又考入空军政治学院新闻专业继续学习,由一个工科男彻底转变成文科生,在学院入学登记表格有何专长的一栏处,我理直气壮地填上了“美术”,从此我开启了从事与绘画艺术有一点挂边的文化宣传工作……
这段隐现于内心深处的生活经历,今天说出来,我的内心感到非常的安静,就像著名作家、诗人海男在一次访谈时讲的:“每一个人发出的声音,都是与他的成长和文化背景有关……”我想这也是我安静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