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几个退休朋友聚会,A先生感慨,退休好像一扇骤然关闭的门,门外是车水马龙的喧嚣,门内是戛然而止的寂静。
A先生,今年初正式退休。两年前,他退出领导岗位到今年初正式退休期间,他仍在单位上班,不同于任职期间的是,上班时间基本没有什么工作,请示报告工作的人没有了;下班以后呢?也不像以前门庭若市,到家里拜访的人没有了,请他吃饭玩耍的人也没有了。A先生说,等待退休的这两年时间就像一只被风托住的风筝,既飞不走,也落不下,感觉时间过得特别慢,尤其让他看到了人生的千姿百态。
A先生说,免职以后等待退休这两年,心理起伏不平。起初一两个月,仍习惯清晨六点惊醒,虽然不再刻意穿西装打领带,但白衬衣必须穿,外面再套一件休闲服。进了办公室,偶尔点燃的一支香烟,在他的指尖燃成灰烬,才惊觉自己已经不在会议纪要的名单里。过了一年,医院体检单上的“退休人员”字样让A先生有些想法,护士却笑着说:“你这年纪是该让贤了。”A先生笑着对一起聊天的朋友说:“原来,连病历本都比人清醒!”
两年悬空,A先生说,他所处的办公楼窗外的云还是那片云,只是再也无人向他呈送文件。A先生还说,他偶尔下班以后去办公室取点东西,门卫不再热情地问:“领导,又要加班呀?辛苦了!”而是一句“你找谁?还是登记一下吧!”A先生感叹,这两年呀!他在单位仿佛成了历史的访客。
A先生一边喝茶一边看着天空说,今年初,他领到退休证那天,独自一人在公园长椅上坐了一下午。什么也没有想,但什么都想了;什么也没有做,但就是不停地变换坐立的姿势,眼睛盯着遛鸟的老头子把笼子挂成风铃,耳朵听着老太太把广场舞跳成退休交响曲。
A先生说,昨天晚上,他翻出等待退休期间的日记,里面写满“今日无工作”。而退休后日记里,却写满社区象棋比赛、阳台番茄的种植日志。A先生感慨,原来真正的退休,是把人生从铅字印刷变成活字印刷——每个日子都能单独拎出来,蘸点墨,重新描绘一幅水墨山水画。
A先生还说,如今的他,退休生活有了些烟火气。早上到农贸市场买菜时和摊主讨价还价,把省下的三毛钱当成战略谈判的胜利;周末给孙子讲“爷爷当年怎么用PPT做年终总结”,结果小家伙用平板电脑十分钟做了个动画版——这大概就是海明威说的“文字要像木匠对待木材”,只不过年轻人已改用3D打印机。
听着A先生讲他退休的感悟,我忽然想起杨绛那句“用读书所得去生活”,才惊觉前半生读的《明古今》和《知天地》,竟不如A先生诉说“等待退休”来得通透。我想,退休后要学习公园里唱歌跳舞、开怀大笑的老者,认真琢磨如何用退休金快乐养生?这样做,肯定比A先生当领导时批阅文件更有成就感。
聚会散去,我回家翻到苏轼贬谪黄州时写的《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突然笑出声来。这位九百二十年前的“退休干部”,被一贬再贬后反而悟出“竹杖芒鞋轻胜马”。我想,A先生比东坡居士幸运多了,至少不用在暴雨里穿草鞋,而且有可能在老年大学水墨画课上,把宣纸上的墨点故意画成飞溅的雨滴;在无限美好的夕阳余晖里,把退休的日子写成一首首随便涂改的散文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