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多种缘由和多种心结,这是一篇耗时半个多月的记述文章。此刻终于画上句号,心,却依然不知所以然。
——题 记
乙巳年春,时隔两年,我们姊妹几人再次相约奔赴三门峡。此行的目的,既是为了祭奠长眠黄河崖畔十五载的父亲与安息五年的母亲,也是为了探望那些旧日的同窗故友。这座以“万里黄河第一坝”闻名于世的水电之城,早已将滔滔黄河水融入我们的血脉。籍贯栏上那个墨迹渐淡的出生地,早已成为生疏的地理名词;而三门峡,这座镌刻着父母青春与暮年的城市,却永远是我们这些水电子弟的第二故乡。
还在路上,便已听见时光飞舞的声音。车轮碾过记忆的轨迹,窗外的风景与心底的影像不断重叠。父母当年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那些被岁月打磨得发亮的往事,此刻正随着里程表的跳动而愈发清晰。
途经汉中:远听历史的回响
姊妹四家六人分乘高铁和自驾奔赴目的地。我们随弟弟驱车先行汉中驻足,特意践行余秋雨先生那句“让全体中国人都把汉中当作自己的家”的建议,探访汉高祖刘邦的发祥地——拜将台。
这座历经四百余年的古迹,相传是刘邦拜韩信为大将时所筑,是“西汉三遗址”之一。站在斑驳的石阶上,举目拜望形象威武、工艺精湛的韩信雕像,指尖轻触那些被无数游人摩挲得光滑的栏杆,仿佛感受得到汉朝历史涌动的脉搏。遥想当年,蜀汉龙兴于此,刘备承续汉祚,坚守“大汉”正统的苍茫历史。风过耳畔,带来的是千年未变的叹息,还是今人对往事的怅惘?
清明祭扫:黄河岸边的思念
翌日黄昏,我们顺利抵达三门峡弟弟家。清明时节的黄河两岸,乡野间桃花艳红,梨花清白,嫩绿的麦苗与娇黄的菜花竞相绽放,将大地渲染成一幅浓烈的春色画卷。
站在父母长眠的神庭,黄河水在脚下奔流不息。十五年前送别父亲、五年前告别母亲那些刻骨铭心的时刻在此时重现。点燃香烛,摆放祭品,姊妹们与堂弟家人默默站立的身影,交融在思念父母恒流的长泪中……当春风将纸灰吹向高空,我们明白,在黄河岸边这方神庭里,父母以最永恒的方式,继续参与着我们的人生过往和悲欢。
世交姨娘:心疼没妈的孩子
知道这是一个难以进行的话题,但不知是如此艰涩,难能进行。
“大姨”,是母亲的世交,是我三四岁记事起的“姜娘”。十五年前,大姨夫病逝,不知母亲当时是如何慰藉她的这位好姐姐的,但“姜娘”从此成为“大姨”,那是母亲正儿八经地告诉我们:“我们已经是亲姐妹,她是我最贴心的姐姐,你们以后就叫她大姨。”我们当然乐意,两家姊妹们的名字特别契合。但,五年前母亲强撑病体和“大姨”两家齐聚海南,并已预定了年夜饭时,疫情尘埃乍起,未能最后一聚的一个多月后母亲病逝。那一幕,永不堪提及……也就从那时起,再没见“大姨”,缘由都懂。此行,必须拜见。虽然揪心着九十六七岁老人的健康,但终究还是相拥而泣,抱头痛哭……让我难以淡定至今心颤的,是“大姨”的热吻……芬姐说,心疼你们是没妈的孩子……正因为如此,自母亲仙逝后,我从心里拒绝拜见所有的老人,而所有的老人,也都懂得我们这些没妈的孩子。
今天是母亲节,我强迫自己坐在电脑前,忍着心悸,站立多次,勉强敲下了这几行字。这些字无关乎字斟句酌,无关乎文章大作小作,完全是心迹恣意坦白。生命就是如此,我懂。所以在父母的墓碑前,我是笑着给父母汇报他们子孙的情况,是笑着祈愿父母给予子孙们护佑的。生命,顽强乎?脆弱乎?都是有来无回的一趟车。
窑洞乡聚:黄土地上的春光
祭扫事毕,弟弟好友便先行盛邀,去往他们均摊费用在平陆购买的乡村宅院。那是一处高地平坝,一片片的桃花园,和着金色的菜花和油绿的麦苗,点燃了热烈的阳光。花红深处,“柳絮风轻,梨花雨细”满地白。一别如斯,父母音容又现……桃园观赏归来,一面朝南的四孔窑洞院落,有灼灼盛开的三两树桃花。足够宽敞的夯土院落,沿着小院沟边用碗口粗的木桩构筑的一排矮篱,正对着不远处的一个观景台。凭栏远眺,山脚下的黄河水与对岸的三门峡市风光,在强烈的阳光和纷呈的迷雾中,亦真亦幻的景色尽收眼底。
窑洞内,火辣辣的阳光透过门窗,映照着土炕上一溜靠墙的红花枕、木桌椅和蓝花桌布上的塑料花。姐妹们盘坐炕头,饶有兴致地摆着姿势拍照,笑声在窑洞深处回荡。门前遮阳伞下,茶香氤氲中,大妹忽然兴起,“文导”应和令下,一场即兴的陕北民歌秧歌在小院上演。老伴最后几步的“顺拐”舞步,更是为这场家庭联欢增添了余味缠绕的欢笑。那一刻,我们在黄土地的春风里,找回了久违的、纯粹的快乐。
老友重逢:时光雕刻的情谊
久别的老友重逢,没有太多的虚套,直奔主题的畅聊,让天地尽显辽阔。
离不开大小餐桌的聚会,顺应着年岁,顺应着圈子,各路群友礼貌且有节制的推杯换盏,使得每一次聚会现场热情热闹而快乐。
更多的同学老友,情趣不尽相同,但岁月熬煮的情谊绵长,任何一个随手抓来的话题,都能聊得酣畅淋漓,至今难能忘怀。迫不及待地前往欣赏两位同学乡村别墅的家园风光。久居钢筋水泥的城市里,十有八九都渴望乡村的广袤、花草的芳香,以及沁人肺腑的清新空气。最令人欣欣然的,是她家竟然在村子租下一块很大的自留地。那天的午餐青菜,就是从菜园子里摘出来的。非常喜欢自己抓拍的那张照片——几位同学忙乎在锅边灶台的身影,在爬满绿枝枯叶顶棚下,格外美丽。我最最惬意的,是在田埂路边采摘枸杞芽,专门要了同学家一个玻璃瓶,乘高铁返回途中,直接冲泡作茶饮,清香可口。
相同情趣的故交新好,因为知根知底,因为一见如故,所以交谈的话题深邃亦直率,彼此鼓励欣赏着文字里不断长出的新枝桠,彼此梳理记忆中渐次生成的意识流。随意随性的闲聊,似乎愈加明了,有生之年能否让自己过得舒服,只能或必须正对自己,背对他人。
几天时间里,凑在一起吃喝玩闹最多的,是少年时代就已经熟悉几位玩伴;记忆最鲜活的,是恣意在歌厅的两次纵声欢唱。大概是气候的转变,第二天我的嗓音就开始嘶哑了。即使如此,还是相隔两天连续两个下午坚持四五个小时的酣唱,虽然声嘶力竭却很过瘾,至今嗓音还在嘶哑中,真是疯了!
岁月容颜:生命故事的汇集
古稀之年的重逢,第一眼总会注意到彼此形象上的“减分”——新增的白发和皱纹。细想之后,这何尝不是岁月给予人生的珍贵馈赠?何尝不是风霜雪雨在生命本真上雕刻的浮雕?那些显而易见的岁月痕迹,不过是锁在容貌上的“坎特伯雷故事集”(英国作家杰弗雷·乔叟的一本书名)——每个人都在讲述自己独特的人生故事。在这些林林总总的故事里,最动人的风景从来不是永远年轻的皮囊,而是在时光洪流中,始终以淡定的姿态书写自己生命的灵魂。伫立黄河岸边,看浪花飞溅大浪淘沙,我注意到,洒落在黄河滩涂上的夕阳余晖里,分明有碎金在斑斑点点地闪烁……
我们,依然在这流动的韵律中,且歌且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