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垣(1180—1251年),名杲,字明之,号东垣老人,金元时期著名医学家,与刘河间、张子和、朱丹溪并称金元四大家,中医“脾胃学说”的创始人。
金代真定人,少时家资巨万,为当地首富。后弃千金之业,潜心岐黄,师从易水张元素。
其学独重脾胃,补前人所未备。后世李时珍、张景岳皆宗其法,明清医家更推其为“补土派”鼻祖。
至今医者临证,凡遇虚损之疾,必思东垣遗训,可谓德业流芳,永世不替。
后世赞曰:“富而好医,仁心济世;创立脾胃,泽被苍生。东垣之业,岂独活当时之人,实开万世之法也!”
东垣拒妓
金朝真定城西,李家豪宅的檐角挑着半轮冷月。
李东垣立在书房窗前,手中一卷《论语》已读了半夜。烛火幽幽,映得他眉目清寒如刀裁。窗外偶有更夫梆子声传来,三更天了。
“少爷,陈公子他们在一笑楼设了局......”小厮在门外踌躇。
李东垣眉头一皱。他知道那些同窗近日总变着法子邀请他。他本不欲去,但转念一想,倒要看看这些人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一笑楼上,红烛高烧。
几个锦衣少年正推杯换盏,见李东垣来了。陈公子举杯笑道:“东垣兄来迟了,当罚三杯!”
酒过三巡,张公子突然击掌。珠帘一挑,进来三个女子。当先一个抱着琵琶,杏眼含春;后面两个一个执箫,一个捧酒,都是雪肤花貌,罗袜生尘。
“这是新来的苏姑娘,弹得一手好琵琶。”陈公子意味深长地笑,“东垣兄素来雅致,不如听一曲?”
那苏姑娘已挨到李东垣身边,葱指似有意无意拂过他衣袖:“公子想听什么曲儿?”
席间骤然一静。
李东垣慢慢放下酒杯。他盯着袖口那抹胭脂痕,忽然笑了。这笑意让众人心头一凛。
“好得很。”李东垣勃然变色,振衣而起,厉声叱曰:“诸位今日设此雅局,李某受教了。”
话音未落,他已一把扯下外袍。锦缎撕裂的声音惊得歌伎们尖叫后退。李东垣从怀中取出火折,就着烛火点燃了那件价值不菲的苏绣长衫。
火光腾起的刹那,满座皆惊。陈公子打翻了酒盏,张公子直接跌坐在地。那几个歌伎更是花容失色,抱作一团。
烈焰中,李东垣赤着上身,肩背线条如刀刻斧削。他环视众人,目光最后落在那件化为灰烬的锦衣上。
“尔辈污手,岂可染我衣冠!”
说完这话,他转身下楼。夜风扑面而来,带着初春的寒意。身后一笑楼里乱作一团,有人喊“疯子”,有人叫“快救火”,还有人低声说:“李家这位少爷,怕是读书读魔怔了......”
三日后,整个正定城都在传这件事。奇怪的是,那几位歌伎的身价反而涨了十倍。城南王员外一掷千金,就为看看能让李家少爷焚衣而去的,究竟是怎样的绝色。
只有一笑楼的老掌柜记得,那晚李东垣临走时,在柜台扔了一锭银子。
“赔你的地板。”他说。
火光映照下,年轻人的眼神清亮得吓人。
东垣拒酒
南宋遣使入金,虽两国交兵日久,然每逢宋使至,北地士绅仍争相延请,以全宾主之礼。是日宴上,有豪绅谈及李东垣焚衣旧事,言昔日有宴,有歌伎近前劝酒,东垣拒之不受,当所有人面竟将沾染脂粉之衣尽焚于桌前。众皆称奇,谓此子心如止水,不近女色,品德高尚,为人正直,实乃当世罕有。
宋使闻之,疑为夸大,笑曰:“世间安有坐怀不乱若此者?必是沽名钓誉之辈。”遂向金国官吏请见,欲一探究竟。
翌日,金国守臣与地方名流共设高宴,特邀东垣列席。席间,宋使细细打量,见东垣年方弱冠,眉目清朗,举止端方,虽身处华宴,却无半分浮华之态,心下已暗自点头。酒过三巡,席间耆老忽抚掌而笑,道:“今日既有贵客在座,岂能无歌舞助兴?”言罢,珠帘轻卷,十数名歌妓翩然而入,皆绮罗珠翠,容色艳丽。
原来,自前次东垣拒伎焚衣之事传开,坊间歌伎皆以能近其身者为荣,今日闻其赴宴,竟争相前来,不取分文,只盼能得李郎一顾。其中一姝名唤玉如,尤擅琵琶,素以媚态惑人,自忖:“纵是柳下惠复生,亦难逃我石榴裙下,何况区区一少年郎?”
金国官员见状,含笑举杯,向东垣道:“李公子风骨高洁,今日诸美人特来献艺,何不共饮一杯?”满座宾客皆屏息凝神,目光齐聚东垣。东垣面色微红,踌躇片刻,终是接过酒杯,仰首饮尽。
众人见状,哄然喝彩,宋使亦笑而颔首,心道:“果然传言不可尽信。”正欲举筷,忽见东垣起身离席,疾步至庭外,扶柱而立,俄而俯身大呕,将方才所饮酒食尽数吐出,而后整衣肃容,向众人一揖,飘然而去。
满座愕然,宋使手中象牙筷顿在半空,良久方叹曰:“非是东垣不能饮,实是不愿以醉态亵渎己身。此子心志之坚,世所罕见!”
自此,“李郎呕宴”之事遍传南北,世人方信其节操非虚。
东垣从医
李家大宅的朱漆门扉日夜开阖,八抬大轿的轿杠碾过青砖,掀起一阵阵药尘。李东垣守在母亲榻前,帐幔低垂,烛火将熄未熄,映着那张被病痛蚀尽血色的脸。
雪夜。马蹄铁在冰面上打滑。李东垣的狐裘结满霜花,怀里的银锭却烫得心口生疼。城东的老郎中掀开药箱,黄铜秤盘叮当作响:“令堂这是阳明经热...”城西的太医令却将艾绒按在足三里:“厥阴寒厥非灸不可。”回到宅院时,檐马在风里碎成一片,李东垣忽然发现,原来满城的药幌子都在说谎。这个说是寒症当温,那个道是热症宜凉,众口铄金,却终究救不了榻上之人。
母亲下葬那日,纸钱如雪,李东垣忽然不见了踪影。后来有人在城郊的荒坡上见到他,伏地长嚎,声如孤雁哀裂。三日后,他拭净泪痕,眼底只剩寒铁般的冷光,逢人便问:“天下医术,谁为真?”
终有一日,一个樵夫指向北方:“易水畔,张先生。”
深秋的易水,枯叶簌簌,掠过草堂前的石阶。李东垣踏入厅中,将一叠金箔置于案上,日光斜照,灿然生辉。
“我要学医。”他道。
张元素未看那金箔,只凝视他的眼睛——那目光如刀,似曾相识。许多年前,他自己亦是如此。
“明日开始。”老人只答四字。
翌日,晨雾未散,师徒二人已立于山巅。远山如黛,秋气肃杀。张元素拾起一片枯黄的栌叶,叶脉在指尖脆响。“今岁秋燥胜往年,故肺病者多。”他淡淡道,“若不明此理,见咳便止咳,犹如闭户逐盗,徒劳无功。”
李东垣默然,忽见崖下一株野菊,金蕊凌霜而绽。
此后四年,或溪畔观苇,或田间辨药,或夜话于灯下。张元素指月论阴阳,剖橘讲经络;李东垣则记诵不辍,渐悟“脾胃为后天之本”的玄机。某一日,春雪初融,张元素取出一部手稿,递与李东垣:“吾道尽于此矣。”
李东垣,双手接过手稿,定眼一看,封面写着《医学启源》四字。窗外,新燕掠过易水,剪开一片晴空。
东垣治瘟
金哀宗天兴元年的汴梁城,寒风裹挟着雪花拍打在李东垣医馆的窗棂上。他正在研磨一味茯苓,忽然听见城外金鼓震天,蒙古铁骑的喊杀声混着百姓的哭嚎刺破长夜。推开雕花木窗,但见朱雀大街上逃难的人群如惊散的羊群,一个身着绛色襦裙的妇人跪在雪中,怀中婴孩早已冻僵,她却仍机械地拍打着,仿佛这样就能唤醒那小小的生命。
解围后的汴梁城,九门洞开如九张饥饿的嘴。每日寅时,运送尸首的牛车便在晨雾中排成长龙。李东垣亲眼看见一辆牛车经过颠簸,掉下三具纠缠在一起的尸体——一个白发老妪紧紧搂着两个孙儿,至死不曾松手。他在《内外伤辨惑论》中记下“各门日送二千余,凡九十日不绝”时,笔尖的墨汁在宣纸上洇开,像极了那些在病榻上渐渐扩散的死亡阴影。
疫病最猖獗时,李东垣的医馆前排满了面如菜色的百姓。他注意到这些患者指甲泛白、眼睑浮肿,腹中肠鸣如空谷回音。某个深夜,他正在煎煮黄芪,忽见一个瘦骨嶙峋的老汉将最后半块炊饼塞给孙子,自己却偷偷吞咽墙角的观音土。药炉里的火光映照着老汉凹陷的面颊,这一刻,李东垣彻底明白了饥劳伤脾的真谛。
寒露那日,一个垂死的孩童忽然抓住他的药勺。李东垣发现这孩子掌心尚存一丝温热,遂以自创的补中益气汤救治。方中黄芪、炙甘草甘温补中,升麻、柴胡升阳举陷,恰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三日后,孩童竟能啜饮米粥。望着碗中晃动的月影,他恍然惊悟:这非外感时疫,实乃脾胃大伤。此后他创制的升阳益胃汤,更在方中加入柴胡、羌活,取其春升之气,犹如枯木逢春。
东垣收徒
数十载悬壶济世后,六十二岁的李东垣回到真定故里。故园篱笆上野葛纠缠,旧居梁间蛛网密布。他掬起一捧井水,水中倒影已是鬓发如霜。老友周德父来访那日,檐下的药碾无风自动——原来是南风穿堂而过,带着往事的回响。
“廉台罗生,可堪造就。”周德父临别时留下这句话。三日后,李东垣收到一封用桑皮纸写的信,字迹笨拙却力透纸背,像是用树枝在沙地上一笔一画练出来的。
罗天益初见李东垣时,紧张得打翻了药篓。二十四种药材混作一堆,恰似当年汴梁城的乱象。老人不问方脉经络,只凝视着他的眼睛:“汝来学觅钱医乎?学传道医乎?”
青年涨红了脸,忽然瞥见案头《脾胃论》手稿上,还沾着汴梁城的血渍与硝烟。他挺直腰板答道:“亦传道耳。”窗 外老梅树上,今冬第一朵花“啪”地绽开,暗香浮动。
三年后的立春,李东垣将二十两白金排在案上。罗天益推辞时,老人掀开衣襟露出肋下的箭疮:“当年汴梁围城,老夫以此金购得米粥救活百人。今日给你,是要你记住——”话音未落,一阵风掀动药柜上八百个抽屉,哗啦啦如流水潺潺,又似万千病患的絮语。
丁未年谷雨时节,李东垣在弥留之际,将一方青玉印章按在罗天益掌心。印章上“东垣老人”四字已磨得圆润,渗着七十年来沾染的百草气息。停灵那夜,真定百姓自发在门前种下杏树幼苗。月光如水,罗天益翻开《卫生宝鉴》稿本,发现扉页上不知何时多了一行批注:“医道如星火,传薪者当怀苍生。”
八百余年后的今天,药铺里的补中益气丸仍在传承着当年的仁心。每一粒药丸里,都藏着一个关于汴梁雪夜的记忆,一段在乱世中坚守的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