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格言

陶渊明是最好的人生导师之六:思想者陶渊明

作者:彭福东   发表于:
浏览:24次    字数:3422  电脑原创
级别:文学童生   总稿:31篇, 月稿:21

  雨果说过,“未来将属于两种人:思想的人和劳动的人。实际上,这两种人是一种人,因为思想也是劳动”。蒙田也说,“人要有三个头脑,天生的一个头脑,从书中得来的一个头脑,从生活中得来的一个头脑”。

  在我看来,1600多年前的陶渊明,就是这样一个具有三个头脑的人。他不仅属于历史,他还属于未来。他出身名门,不仅书读得比一般人多,且有过四仕三隐的经历,生活中也比很多人看得多、想得多。陶渊明是中国文化之集大成者,他的思考遍及人生的所有方面,而且陶渊明作为书写者,将自己的所历、所思、所悟都作了记录,即便是放在1600年后的今天,其思考的系统性和深度也是十分令人佩服。

  陶渊明在他去世的这一年,为自己写了一篇《自祭文》,他在文中回顾了自己的一生,“勤靡余劳,心有常闲。乐天委分,以至百年”,这是陶渊明对自己一生的最真实、最准确的总结。梁启超也认为,可以把这16字作为陶渊明“人格的总赞”,确实是深得要领。“勤靡余劳”意即一辈子勤勤恳恳,干活不遗余力。“心有常闲”意即内心始终保持平静,精神上做到悠闲放松。一“忙”一“闲”看似矛盾和对立,实质正是陶渊明的人生底色与生存状态,也是他能够成为思想者的必要前提。

  美国学者罗伯特认为,陶渊明的诗歌之所以具有如此大的影响,是因为他首先是一个思想家,其诗歌从本质而言是对《论语》和孔子思想的一种诠释。对于罗伯特的观点,虽不见得人人都会同意,但他却道出了一个重要的事实,就是陶渊明作为思想家的存在,已经受到中外读者、研究人士越来越多的认同和重视。

  陶渊明是用生命本身、生活本身来进行思辨的,但他的思辨并不表现为哲学上的逻辑推演,以及理论上的体系构建。陶渊明的诗,很难说是一种艺术,还是一种哲学,是一种美还是一种真。它是融合了艺术与哲学,同时表现着真与善。有人说陶渊明是哲学家诗人,也有人说他是诗人哲学家,但不管落脚点放在哪里,陶渊明都是作为诗人与思想家的著名存在。

  对于儒家经典,陶渊明少年时代起就有所偏好,他早年所受的教育,毫无疑问是正统的儒家思想,对他一生影响最为深远的也是儒家思想,因此儒家思想也成为陶渊明思想体系的主要部分和主要基调。但陶渊明毕竟又生活在一个佛教流行和崇尚老庄的时代,他的思想中包含有道家、佛家的思想成分也就不足为怪了。陶渊明正是在充分吸收三家学说精华的基础上,最终形成了独特的认知体系。他一生推崇儒家,虽然身处乱世,但从不随波逐流,始终坚守“忧道不忧贫”的气节;而对儒家思想方面无法解决的、不能令自己满意的地方,他在老庄哲学中求得了解决、求得了满足,道家思想还极大地影响了他对生活方式的选择;陶渊明也有不少信仰佛教的朋友,但陶渊明不为出家邀请所动,只是部分地接受了一些佛教观念,从严格的意义上来说,他对佛教的很多观点并不完全认同,因此在诗文中也无流露出明显的佛教色彩。

  对生命价值的思考,是陶渊明诗文中最重要的一个内容。陶渊明49岁时所写的《形影神》组诗,就是他对人生的基本命题——生命与死亡,经过长时间的思考以后所得出的生命答卷。通过这组诗,我们不仅可以知道陶渊明对于生死的态度,还能够从中了解到儒道释思想对他的影响。组诗由序、《形赠影》《影答形》《神释》组成,采取一问一答的形式,开展对生命价值的讨论,进而阐述作者对于生死的态度和对生命哲学的思考。陶渊明认为,生命由形影神三要素构成:形,是人们祈求长生的愿望;影,是指人们立善求名的思想;而神,是指人的意识。“生往何处来,死往何处去”,是萦绕于古今中外每个人心中的大问题。佛家觉得人死后灵魂还是会存在的,人的生命可以轮回;道家认为形神相依,可以通过修炼来达到长生不死;儒家看来人活在世上,最重要的并不是“自然生命”而是“价值生命”。陶渊明通过比较各流派观点,最后以“神”的名义,阐释自己的新自然生命观:人的自然生命、身后影响都是有限的,也不可能有所谓的生命轮回,因此,每个人都应该珍惜当下,达观看待生死,顺其自然地好好活着,遵从内心选择喜欢的生活方式,既不必刻意远离政治,也无须孜孜以求功名。由此可以看出,其实陶渊明并不完全认可儒道释其中一种思想,但又部分接受了其中一些观点,而三种主要思想流派又在他的生命里达到了统一与和谐。

  入世与出世关乎人生道路选择,也令陶渊明一直苦苦思索。“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人生行为准则,在他的意识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积极入世思想的形成也是因为受到儒家思想文化的影响。陶渊明在诗文中说,“少年罕人事,游好在六经”,“进德修业,将以及时;如彼稷契,孰不愿之”,“丈夫志四海,我愿不知老”,可见他有着效仿先贤、建功立业的强烈愿望,并在29岁时开始了长达12年的出仕做官生涯。然而这也是陶渊明矛盾生活的开始,他不得不面对人心险恶的政治环境,不得不应酬世俗无聊的官场往来,不得不压抑向往自由的个人天性,“忆我少壮时,无乐自欣豫”的快乐,“少时壮且厉,张掖至幽州”的豪气,也都在这十二年消磨掉了,表露了对官场生活的抵触情绪。陶渊明经过几番波折,最终决定淡然出世,彻底抛弃了所谓的“功名利禄”,过上了“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的田园生活。如果说,陶渊明入世是因为受到了儒家思想的影响,那么,他的出世则一定受到了道家思想的影响。

  生死问题是人类敏感而永恒的主题,而陶渊明的思考达到了前无古人的境界。陶渊明认为大自然就是由天地人组成的,“人为三才中”,人也是大自然的一部分,“茫茫大地,悠悠高昱。是生万物,余得为人”,“天地赋命,生必有死。自古圣贤,谁能独免”,“既来谁不去?人理同有终”,“运生会归尽,终古谓之然”,他已经认识到生与死是人生的规律,就如同寒暑交替一样自然,正因为如此,陶渊明在死亡面前不忧、不惧、不悲、不伤,“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人生于世,就像住店旅客,总有一天会离开而回归“本宅”(坟墓)。陶渊明受到庄子思想的深刻影响,他认为应以自然的态度对待生,以淡定的态度对待死,用任性随化的思想化解最让人困惑的主题——生死,从而建构一种自然、自适的生活方式,活出自我风采,享受同有人生。陶渊明对待生死的思想是开创性的,其精神高度与境界实在令人惊叹,千百年后的今天看来,也还有着难以替代的现实意义。

  无论身处什么样的境遇,从不放弃人格独立和精神自由的追求。永葆一个平常心的境界,为官时不肯为五斗米折腰,归隐时躬耕而自食其力,生活穷困时也绝不怨天尤人,始终做到欲仕则仕,欲隐则隐,顺其自然,乐天委分,安贫乐道,恬淡高洁,真诚地坚守着读书人的尊严与信仰,顽强地在功利世间、动荡社会中努力保持着人格独立与精神自由。

  陶渊明不是美术家,但他用文字描绘的桃花源,为无数中国人构建了一个跨越时代的精神家园;陶渊明不是政治家,但他用文学勾勒了一个令人向往的理想社会。如果《桃花源记》只作美文小品来读,而不深究其中的政治意蕴,是多么令人遗憾。著名时政作家梁衡在谈及《桃花源记》读书体会时说,少年时的印象是文字优美,故事奇特,直到年过花甲之后,才渐有所悟。因而感叹,一篇好文章原来是要用整整一生去阅读的。可是,我在这里想说的是,这篇散文虽然不足360字,却凝结了陶渊明毕生的现实思考与政治期望!我们需要花一辈子来阅读、来体悟,也就不足为奇、理所当然了!此文写于公元422年,此时他已经58岁,五年之后他就去世了!陶渊明生逢乱世,虽然也在仕途官场上打滚过,但他非常清醒,自己在政治上的抱负是注定无法实现的。面对残酷的社会现实,他的心情是极度苦闷的,辞官归隐只能是他政治失落的最后选择与结局。但深受儒家、道家思想影响的陶渊明,却从未放弃自己心中的理想,用非凡的文字功力,将自己毕生的政治思考与心目中的理想社会,演化为桃花源这一经典文学意象,成为千百年来鼓舞人、照亮人、令无数中国人深感温暖与慰藉的精神家园。

  清代学者沈德潜在《说诗语》中说:“晋人多放达,独渊明有忧勤语,有自托语,有知足语,有悲愤语,有乐天安命语”,北宋文学家黄庭坚也说,“渊明不为诗,写其胸中之妙耳”,也有人说,陶渊明诗文“情真景真意真事真”,皆为中肯之语。陶渊明所记都是生活日常,读后都让人感到亲切自然并深受启迪。古人感叹,“血气方刚时,读此诗如嚼枯木,及绵历世事,知决定无所用智”。陶渊明是一座思想的宝库,值得我们用一生去发掘、去体悟,这也正是陶渊明作为思想者的厚重、深刻、发人深省,令千百年来的万千陶粉为之深深着迷、受益无穷的地方。

【审核人:凌木千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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