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有两盏煤油灯,一盏是父亲的专用办公灯,一盏是家里公用的照明灯,母亲烹饪,夜晚吃饭用的。现已成古董,陈列在我的书柜里。
1994年父母在吴村小学退后,搬到了广德城里。从广德南部山区的杨滩镇五合吴村来到县城桃州镇。搬家时,在山里的日用生活品,以及家具、厨房的用具、种菜的农具基本上送给了村上学生的家长,唯有两盏煤油灯,父亲像“宝贝”似的,擦洗得干干净净,请村上的木匠袁师傅制作了一只木盒,精心地用棉花和废旧报纸包装起来,和书籍一起,带到城里的新家。
至今又有30余年了,期间,先是租房,后又购置了商住房。家搬了几次,煤油灯也跟着父亲随迁。父亲如此钟情这两盏煤油灯,是因为35年的山村生活工作,这两盏煤油灯,从1960年到1972年整整12年间,给他带来了温暖,带来了光明,带来了希望。
五合吴村1972年底在小三线厂的大力支持下架设了高压线,拉通了到户的低压电线(弱电),五合山村在广德县率先用上了电力照明。伴随山村几千年的原始照明方法,正式告别了历史舞台,电灯不用油了,过去用的松油灯、菜油灯、煤油灯寿终正寝,村上社员家基本上都废弃,甚至扔掉。但父亲舍不得丢弃陪伴他的两盏煤油灯,认真把它们收藏了起来。
他左腿残疾,师范毕业后,抱着一颗火热的心肠,走羊肠小道,翻山越岭,深入解放战争时期的新四军苏浙皖边区游击根据地吴村办学。进山那会,公路不通,电路不通,日常生活的用品还要下山到白马庙或杨滩集镇购买。村上社员家夜晚的照明,基本是松油,或是菜油灯,只有少数几户用的是铁皮制作的煤油灯。我父亲用的照明灯是从宁国河沥溪老家街上购买的玻璃煤油灯,与村上社员家里用的煤油灯相比,那就是两件“艺术品”了。灯座是玻璃锻造的,上面还有各种不同的花纹,灯座中是空心,以便盛装煤油,灯芯是工人师傅用铁皮敲打的螺旋旋钮,四周还有四根3公分的月牙形铁皮“立柱”,起稳定玻璃罩的作用,中间一根棉芯插入灯座装煤油的空芯里,煤油灯的核心就是玻璃罩子,它既能聚热,还能聚光,又能消烟。
没有电灯的照明,山村的夜晚是静寂的。村上社员们在忙完了一天的山活后,都早早地上床入睡了。唯有小学里父亲的房间还亮着微弱的煤油灯光,那时的房间也是办公室,办公桌上煤油灯下,摆满了学生的作业,批改好作业,还要备课,准备来日的课程。
师资力量有限,一到六年级,两个复试班,就是父母两人,母亲还要承担家务活,教学工作父亲扛了一大半。政治、语文、算术(数学)、历史、地理、美术“满堂灌”。
冬天里,手冷了,就在煤油灯罩边取暖。
煤油灯上的玻璃罩虽说比铁皮制作的敞开式油灯消烟效果好一些,但燃烧以后仍然有一些黑烟残留在玻璃罩壁上,影响了照明。
父亲的擦灯活,也堪称一绝。下午放学以后,母亲做饭。父亲开始擦灯,从灯座上取下玻璃罩,用口对准玻璃灯罩的小口,向罩内连哈几口热气,然后,拿一双吃饭的筷子,用纱布包上几层,左手握住玻璃灯罩的小头,右手将包着纱布的筷子,朝着玻璃灯罩壁上的黑烟擦去。这时的玻璃罩在父亲的手上像一只乖巧的“胖娃娃”,任其摆弄抚摸,它的身上不能有污渍,它要始终保持明亮的 “躯体”,以增强“油火”的弱光,照亮主人夜晚时的批改作业和备课。父亲三下五除二,整得干净明亮。
1967年大队核算以前的几年,村上虽说有一个代销点,仅仅销售一些纸烟(香烟)、肥皂、洋火(火柴)、糖果、牙膏、牙刷等日用生活品,稍大一点的,或笨重的商品,如盐、酒、酱油、洋油(煤油)等都要到白马去买。大队集体核算以后,杨滩供销社在三岔河开设了一个门店,但是,离吴村也有9华里的路程。山区公路修通以后,购买大宗日用品的活路基本是我承担了大部分。
记得有一年,打酱油,把父母气的哭笑不得。家里的酱油没有了,父亲要我去三岔河小店买,走时拿了酱油瓶子,等我走到三岔河时,忘了酱油,想到了煤油,营业员看到瓶子问我:“是煤油还是酱油?”我肯定地答复:“煤油”。辛辛苦苦走了9里路,拿了油瓶回家,母亲一看酱油变成煤油,立即瞪大了眼睛看着我。父亲本想斥责我,看我走了这么长的路,也够辛苦,说道:“煤油就煤油吧,煤油还能点灯,如果是煤油瓶里装了酱油,那就要浪费了。”
父亲在回忆录中记下了他的初衷:“34年的时间我们培养了不少大、中专人才。就是我那一所三个生产队所属的学校,学生顶峰时有152人。现在在杨滩乡任中、小学校长两人,中小学教师多人,广德二中高级教师两人,一人兼任教导主任,横山职高教师一人(现在的广德技师学院、宣城机械电子工程学校),芜湖十三中教师一人。广德县地税局两名。现在我校毕业的学生遍及上海、苏州、南京、无锡、哈尔滨、北京等大城市,在外经商的,搞其他行业的举不胜举。仅93届12名毕业生,考取大、中专的就有6人。五合大队那种“出木材,不出人才”的情况永远不存在了,我34年留守深山老林偏僻山村,改变老游击区根据地文化知识落后面貌的愿望也终于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