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恨意的根,生于尘土
王运光在《时间的尽头是慈悲》中,以细致而真诚的笔触,回溯童年、青年与中年历程中所遭遇的种种恶意与伤害。他将这些记忆形容为“被岁月腌渍的恨意”,在时间的发酵中转化为“盐粒般晶莹的慈悲”。这一转化过程,本质上是一段灵魂的朝圣,是一个人从肉体的愤怒与本能的报复,慢慢向着宽恕、怜悯甚至爱靠近的过程。而这正是《传道书》中所启示的生命轨迹——“日光之下并无新事……所作的,早先已有。”(传道书1:9)
从上天视角看,人的恨意,是恶性的必然产物。我们恨的,不只是那个在操场上欺辱我们的人,不只是那个强取豪夺、酒桌逼灌的村霸;我们恨的,是这个充满不义和虚假的世界,是我们身而为人的脆弱和无力——因为我们无法报复,所以我们恨;因为我们不能掌控,所以我们怒;因为靠我们自己无法生出爱,所以我们继续恨。箴言书早已说:“愚昧人的恼怒立时显露,通达人能忍辱藏羞。”(箴言12:16)
王运光在这篇文章中所描述的心境,恰恰是一种从“愚昧人的恼怒”到“通达人的藏羞”的过渡,是一场罪人内在的悔改与更新之路。
二、时间的刀锋,割裂罪与恩
文章标题“时间的尽头是慈悲”不仅是作者个人经验的诗意总结,更是一句深具属灵意味的命题。在人的生命经验中,时间常常被视为治疗伤痛的良药。然而在属灵意义中,时间不仅是修复,也是审判,是上天介入人间的轨迹。传道书说:“神造万物,各按其时成为美好;又将永生安置在世人心里。”(传道书3:11)这“按时成为美好”的真义,是上天在时间中所行的救赎工——不是时间本身有医治的能力,而是上天借着时间、借着境遇、借着生离死别,让人的骄傲消解,让人的怒气熄灭,让恨意化为泪水,让硬心变为柔情。
王运光二十年后的返乡,是一次肉身的回归,更是一次灵魂的“归回”(repent)。他看见当年“张牙舞爪的恶人”,如今不过是“像棵遭雷击的老樟”,颤抖着接过施予的腊肉与糍粑。他没有报复,也无须报复。因为他已经明白:这些人早已不是当年的他们,而时间正是上天的公义之锤,慢慢、却绝不迟到地敲打着每一个曾自以为是的“恶者”。
在这里,王运光笔下所呈现的“慈悲”并不是泛泛的“人间皆苦”,而是一种穿越苦难的信仰洞见。真正的慈悲,乃是知道对方和自己一样,都是罪人。“世人都犯了罪,亏缺了神的荣耀。”(罗马书3:23)正因为我们都站在同一条被定罪的船上,才可能真正体会宽恕的力量和施恩的必要。
三、人的恶性,罪的循环
文章中最令人动容的,并非只是童年时的种种遭遇,而是作者在多年之后,对这些伤害所做出的审视与反省。那些小时候发下的“加倍奉还”、“打断你的腿”的誓言,最终并未成为现实。而曾经让他无比痛快的“仇人受报”式快感,也随着生命经验的加深,慢慢变为沉重的惋惜与悲悯。
这是罪性的宿命——起于伤害,终于报复,在仇恨的链条中彼此纠缠,无法松脱。然而圣经早已揭示:“你们听见有话说:‘当爱你的邻舍,恨你的仇敌。’只是我告诉你们,要爱你们的仇敌,为那逼迫你们的祷告。”(马太福音5:43-44)神的这句话,不是道德高调,而是灵魂得自由的唯一出口。仇恨不能让我们成为义人,只会把我们困在过去的枷锁里。只有爱,只有宽恕,才是释放的钥匙。
我们看到,王运光的“慈悲”,是从痛恨中生长出来的,是在看见仇敌衰老、困苦、病弱之后,不由自主地升起的恻隐。这种怜悯不是软弱,而是力量——是对自己内心苦毒的超越,是对世界苦难本质的理解。
四、死亡的提示与永恒的光
在文章后段,王运光写道:“我开始体察一个病弱老人眼神里的苍茫与恐惧,那是一种‘人即将从永远的家归回’时的惊惶与怅惘。”这句话令人心头一震。死亡不再只是“报应”的象征,也不只是“解脱”的出口,而成为一个更终极的提示——人是有限的,是会朽坏的,所拥有的一切荣耀、力量、尊严与怒气,都要在死亡面前被一一卸下。
《传道书》十二章曾深刻描绘人的归途:“你趁着年幼衰败的日子尚未来到之先……当尘土仍归于地,灵仍归于赐灵的神。”(传道书12:1, 7)这是一种对死亡的温柔描写,不再是黑暗的坠落,而是归返,一种本源的归回。王运光笔下的“慈悲”,就是对这归返的体悟:在终点将临之时,生命中那些强装的刚硬、尖锐、恨意,都会被岁月打磨得柔软,因为死亡的光把一切照得通透,人终于看见自己原是赤裸而脆弱的灵魂。
这段文字让我想到一个朋友说过的一句话:“我们每个人其实都在临终,只是顺序不同。”在死亡面前,每个人都是穷人,而慈悲,是对死亡最真实的回应。不是逃避,不是报复,而是愿意在终点前,伸出手,触摸对方身上的那一点点仍然活着的温度。王运光送粽子、送腊肉,不是因为那些人值得,而是因为他终于看懂了:我们都一样,都不值得,但都需要那一份温暖的触碰,都需要那不该得的却得到了的恩典。
在属灵有意义的生命终点中,死亡不是终点,而是通道;而在慈悲中,恨意不是终局,而是开始。唯有接受人的有限,接受死亡的不可逆,我们才可能在爱中不再恐惧。
五、乡愁、群体与末世盼望
若细读王运光的叙述便会发现,《时间的尽头是慈悲》不仅是他个体的灵魂史,更是一段乡村中国的灵魂侧影。他写童年时的乡村恶人,写被啤酒与麻将劫持的男人,写在炊烟里盘算家计的母亲,写因为羞耻而沉默的少年,这些场景交织起来,构成了一幅“失落之地”的图景——那里曾有希望,但更多的是压抑;曾有热血,但最终是麻木。
然而,正是这些“罪的土壤”,也孕育着慈悲的萌芽。这让我想到英国著名作家CS鲁益师(C.S. Lewis)所言:“最深的地狱之底,总有一道天国之光射入。”人群的堕落从不是句号,上天在其中仍工作。王运光说,他并不肯定自己“已经彻底和解”,但他“知道自己愿意尝试”。这句“愿意”之中,有着最深的盼望——不是因为乡土已经改变,而是因为自己已被上天的恩典和爱触动。
乡愁的本质,是对一个理想之家的回忆与追寻。可我们都知道,那理想之地并不存在于眼下的乡村,也不在城市,而是在那“永远的家”,是在《启示录》所描述的新天新地。在那里,“神要擦去他们一切的眼泪,不再有死亡,也不再有悲哀、哭号、疼痛。”(启示录21:4)真正的乡愁,正是那属天之家的呼唤。
而在这世上的“中间地带”,我们所能做的,不过是凭着慈悲活着——对自己慈悲,对他人慈悲,对这荒芜而混乱的世界慈悲——就如王运光那样,把粽子送给从前的“敌人”,为那个曾经羞辱过他的老人,擦一擦他眼角因咳嗽而流出的泪痕。
这是一个人站在“末世”边缘时的选择,是不再渴望复仇、不再苛责别人必须悔改,而是在上天的光亮中,看清了所有人的局限,并愿意在爱中接纳那人人都有的局限。这也是一种见证,一种极其微弱,却最真实的信心盼望和爱的火光。
六、尾声:在灰烬中开出怜悯的花
“慈悲”这个词,在现代语境中常被视为“软弱”“逃避”“装模作样”,但在属灵的生命中,它是力量的极致,是天上属性的显现。“你们要慈悲,像你们的父慈悲一样。”(路加福音6:36)上天的慈悲,并非无条件的纵容,而是一种从爱出发的饶恕与更新,是一种不计较过去,而愿意重新开始的恩典。
王运光的文字之所以动人,是因为他并没有用“和解”来粉饰过往的伤痕,也没有用“成功者”的姿态来宣布宽恕的胜利。他承认自己仍然记得恨意,仍然不完全理解原谅,但他愿意走向那份慈悲,哪怕只是一点点。这种“在灰烬中开出怜悯之花”的勇气,正是我们这个时代最缺乏、却最需要的精神力量。
而从《传道书》的角度来看,这篇文章就像是对“虚空之中尚有盼望”的一次有力注解。王运光以个人之笔,书写了时代的裂痕与救赎的可能。他没有为恨鸣冤,也没有为爱唱赞歌,而是在两者之间,选择了“站住”,像一棵树一样,把慈悲深深扎进伤口最深的土地,却开出人心美善的花
这是属灵人的姿态,也是作家的使命。愿我们都能在读完这篇文章之后,不是被它感动一时,而是有一刻,真实地停下来,回想起我们心中那些尚未放下的名字、尚未熄灭的怒火、尚未敢面对的记忆,并轻轻地、缓缓地、温柔地,对那些还有恨意的他们说:
“愿你平安!愿我们都平安!”
2025-05-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