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的初春，李辉第一次在网上遇见小倩。那时他46岁，是县城某中学的语文教师，而她32岁，刚拿到会计师资格证不久。他们在一家文学论坛相识，李辉发了一篇关于《平凡的世界》的读后感，小倩在下面留言，观点独到而犀利。李辉回复了她，两人一来二去，从论坛转到了私聊，从文学聊到了生活。
第一次见面是在市里的一家咖啡馆。李辉特意穿了一件深蓝色衬衫，那是妻子去年生日给他买的，他平时很少穿。小倩比他想象中还要娇小，穿着淡黄色的连衣裙，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那天他们聊了两个小时，从咖啡馆出来时，天已经黑了。
“我送你回去吧。”李辉说。
小倩摇摇头：“不用了，我丈夫今天上早班，应该已经到家了。”
李辉点点头，心里涌起一丝说不清的失落。他知道小倩结婚了，丈夫是煤矿工人，常年三班倒。就像他自己也有家庭，妻子是典型的家庭主妇，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却与他精神世界相隔甚远。
就这样，他们开始了长达十四年的秘密交往。每个月见两三次面，有时在咖啡馆，有时在小公园，偶尔也会去郊外短途旅行。李辉总是能找到各种借口——教研会、学生家访、老同学聚会。小倩则说公司加班、闺蜜约会、回娘家看看。
十四年里，李辉的鬓角渐渐泛白，小倩眼角的细纹也悄然浮现。他们看着对方慢慢变老，却始终保持着这种隐秘的关系，像两株在阴暗处生长的植物，不见阳光却顽强存活。
直到2025年开春，李辉退休后的第二个月，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击倒了他。
医院的白炽灯刺得人眼睛发痛。小倩站在病房门口，透过玻璃窗看着躺在床上的李辉。他的左半边脸有些歪斜，嘴角不时流下口水。护士正在给他换尿袋，动作麻利却不带多少温情。
“你是家属吗?”一个医生走过来问道。
小倩摇摇头：“我……我是他以前的学生，听说老师住院了，来看看。”
医生点点头：“李老师情况比较严重，左侧肢体偏瘫，需要长期康复治疗和专人护理。他妻子身体也不好，刚才还差点晕倒。”
小倩的心揪了起来。她知道李辉的妻子有严重的高血压和心脏病，根本无法照顾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病人。
三天后，小倩敲响了李家的门。开门的是李辉的妻子王芬，一个近六十岁的妇人，头发花白，面容憔悴。
“您好，我是看到您家招聘保姆的广告来的。”小倩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王芬上下打量着她：“你以前做过护理工作吗?”
“没有，但我照顾过生病的父亲，有经验。而且……”小倩深吸一口气。“我学过会计，可以帮您打理一些账目之类的事情。”
王芬犹豫了一下，侧身让她进门：“进来看看吧，工钱可能给不了太多。”
房子不大，但收拾得很整洁。小倩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主卧半开的门，她隐约能看到床上躺着的人影。
“我老伴中风了，需要人全天照顾。”王芬叹了口气。“我身体不好，儿子在外地工作，实在没办法……”
“我理解，我可以试试。”小倩轻声说。
就这样，小倩以保姆的身份正式进入了李辉的生活。第一天晚上，当王芬去厨房熬药时，小倩终于有机会单独接近李辉。
她轻轻走到床边，握住李辉那只还能活动的右手。那只手曾经在电影院里偷偷牵过她，曾经为她擦去眼泪，如今却无力地摊开着。
“是我……我来了。”她低声说，声音颤抖。
李辉的眼睛突然睁大了，他努力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一滴泪从他眼角滑落。
从那天起，小倩开始了她的双重照顾。白天，她是尽职的保姆，帮李辉擦身、喂饭、做康复训练;晚上王芬睡下后，她会悄悄握住李辉的手，轻声讲述他们过去的点点滴滴。
“记得我们第一次去南湖公园吗?你怕被人认出来，戴了顶可笑的鸭舌帽……”
“你送我的那套《平凡的世界》，扉页上写着‘给懂我的你’，我一直留着……”
李辉虽然不能流畅说话，但他的眼神变得明亮了许多。康复医生都说他的进步比其他病人快得多。
一个月后的下午，王芬去医院复查。小倩推着李辉的轮椅到阳台上晒太阳。春天的阳光温暖而不刺眼，照在李辉的脸上，给他苍白的皮肤添了一丝血色。
“你看，我们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虽然是以这种方式。”小倩蹲下身，轻轻整理李辉腿上的毯子。
李辉用还能活动的右手艰难地比划着，小倩明白他是想写字。她拿来纸笔，扶着他的手。
“对……不……起……”李辉歪歪扭扭地写下这三个字，每一笔都像是用尽了全力。
小倩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别说傻话，是我自己愿意的。”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小倩慌忙站起身，擦干眼泪，但已经来不及了。王芬站在门口，手里拿着药袋，脸色苍白。空气仿佛凝固了。小倩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你们……认识?”王芬的声音颤抖着。
李辉在轮椅上发出焦急的呜咽声。小倩知道，十四年的秘密在这一刻终于暴露了。
出乎意料的是，王芬没有大吵大闹。她慢慢走到沙发边坐下，双手紧紧攥着药袋。
“多久了?”她问，声音出奇地平静。
小倩低下头：“十四年。”
“十四年……”王芬重复着这个数字，突然苦笑起来。“难怪他总说要开会……我还以为……”
李辉挣扎着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含糊的声音。小倩看到他眼中的痛苦和愧疚，心如刀绞。
“王姐，我……”小倩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王芬摆摆手：“不用解释。其实……我早该发现的。”她抬头看着小倩，“你知道我为什么雇你吗?不是因为你的条件有多好，而是你看他的眼神。”
小倩愣住了。
“那天你来应聘，一进门眼睛就找他的方向。我见过太多来应聘的人，没有人会那样看一个陌生的病人。”王芬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我只是……想看看是怎么回事。”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有李辉沉重的呼吸声。
“他现在需要人照顾。”良久，王芬开口道。“我身体不行，儿子回不来。如果你愿意……”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就留下吧。”
小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说：“您是说……”
“我已经快六十岁人了，没有精力去恨或者闹。”王芬站起身，走向卧室。“只是请记住，这是他的家，我的丈夫。”
门轻轻关上了。阳台上，阳光依然明媚地洒在李辉和小倩身上。李辉的眼中满是泪水，小倩轻轻握住他的手。
十四年的隐秘情感，终于在这一刻，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见到了阳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