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我八十多岁的表叔“下江南”回来了,路过合肥,给我带来了两盒祁门红茶,一看包装,还是铁盒装的呢,一定是价格不菲。对此,我真的是不敢接受哦,世上哪有长辈给晚辈送礼物的道理呢?表叔说:俺这次“下江南”,收获还是颇丰的!
哈哈哈,这老人家还真的是可以啊,人过了八十多岁了,还能够外出挣钱,且挣得轻轻松松的,说出来也是轻飘飘的,不能不令时下的年轻人感慨万千!
这么多年来,表叔每年都是两度“下江南”。他老人家第一次下江南,是每年的腊八之后,常言道“过了腊八就是年”,过完了腊八节,表叔就背着一塑料袋子的佛像,开始了他的年度第一次“下江南”之旅。所谓的佛像,其实就是一张纸,是用敬神驱鬼的黄表纸,上面盖着菩萨大士像,离开家乡来到江南地区,挨家挨户“送菩萨”。
“送菩萨”的情景是这样的,每到一家,老人家就双手高高举起神像,朗声喊道“菩萨到家门,吉祥又如意”“神像到家,发了又发”“财源广进,福寿临门”“菩萨保佑,福寿安康”……喊声一落,这家人就闻声走了出来,虔诚地双手接给神像,躬身作揖,连声道谢,之后就会奉上酬谢金。现在的人家富裕了,多则五十一百,少则十块五块,没有不付钱的。就这样,他一户一户走,一村一村串,一家一家喊,一个腊月走下来,一袋子的菩萨像送出去了,他所背回来的,是整整一袋子的零碎钞票。
年到了,表叔返回家过个一二天,与家人一同吃个年夜饭,再在年初一这天接受亲戚晚辈的拜年贺岁,之后就又扛着一麻袋的“春鸡”,于翌日,也就是农历正月初二,就开始了他的年度第二次“下江南”之旅了。所谓的“春鸡”,是表叔在农闲时节,用五彩斑斓的碎布头,亲手缝制的一些花布“春鸡”。“春鸡”的体积虽然不大,但造型别致,只见春鸡的尾巴翘得老高老高的,似有一飞冲天的劲头,遇风一吹,羽毛轻轻摇晃,活灵活现的,跟活鸡一样。同样,他乘车来到江南地区,开始走村串巷,挨家挨户送“春鸡”。表叔手里提着一个小铜锣,每到一户人家就敲上几声,“咣咣咣——”,吸引住户家人出来。一看到这家人出来了,表叔迎面上前就奉上一只花布“春鸡“,而后高声喊到:“春鸡报晓,小孩长得好”“春鸡来家门,老人福报深”“雄鸡高唱,财源宽又广”“大吉大利,吉祥又如意”……住家人接住了这只活灵活现的春公鸡,二话不说,立马就会递上酬金。与“送菩萨”一样,也是多则五十一百,少则十块五块,就这样,每天也有几百元的进账。况且,江南山村风景秀丽,表叔也是边走村串巷,边欣赏沿途风光,别提多惬意了!
行文至此,或许读者会说,你们是皖北人,“送菩萨”也好,“送春鸡”也好,为何不在当地送,干嘛要舍近求远到江南山村呢?这就说来话长了。
在过去,皖北农村普遍贫穷,到了十冬腊月,冰天雪地,天寒地冻,家里没有产业,地里没有活干,不能闲着啊!表叔脑子灵光,就请村里的老木匠给他雕刻了一方巴掌大小的观音菩萨像,沾上染布用的紫红色的颜料,镶嵌在黄表纸上,一张神像就完成了。就这样,一张一张地盖印,一次性完成个千儿八百张,包装好,就外出了。为啥要到江南呢?因为在当地农村人看来,这毕竟是一个“乞讨要饭”的营生,一则,家门口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面子上过不去,行为上放不开;二则,怕人家说他搞封建迷信,二流子,不正干,影响到了家庭名声;还有就是,皖北农村相对贫穷,跑一天下来,也要不到多少钱,更不好开口讨要。再者,传统意义上的春节之后,正是“闹春荒”的季节,过年消费大,家家损耗多,加之田野里麦苗刚刚返青,正是青黄不接之时。表叔是经历过挖野菜、剥树皮充饥那个年代的,所以,表叔已养成了正月外出“躲春荒”的习惯了。民间的“躲春荒”,实际上就是外出讨营生,吃了外面的省了家里的,而且多少都会挣点回来。
不能不说,世上万物,鱼有鱼路,虾有虾路,各有其路,智慧丛生。表叔,一位农村老汉,大字不识几个,也没有多大力气,就是凭着这年前“送菩萨”和年后“送春鸡”,把小日子过得风生水起的,以至于村里村外人都很羡慕他。
由此我想,若干年之后,表叔的“送菩萨”与“送春鸡”,或许已演变为了江南的习俗,到了年前年后,村民们会翘首期盼着表叔到来的。再若干年之后,假如表叔走不动路了,或者说表叔不在人世了,可能黄表纸上的观音菩萨依旧慈悲,红绳子系着的春鸡依旧灿烂,那么,可否有人再传承这个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