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鸡的人,你跑到落凤坡去做啥子哟!”
当我无意间提起清明前回川去了一趟白马关时,一旁的发小脱口而出。
网上关于白马关的游记和简介很多,我也实地收获了一堆意外的惊喜。可写之处真不少,但又怕拾人牙慧、重复常识,一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切口”。正好,发小提到了“落凤坡”,那就分享一点关于它的感触吧。
三月底的那天下午,阴雨笼罩了整个盆地,成片成片的油菜花仍在轻轻摇曳。我本欲借道德阳赶赴成都,没经受住好兄弟的劝导,还是去罗江白马关完成了一次春游。
“落凤坡”就在白马关。虽然第一次去,但我很早就知道,庞统死于百里之外的广汉雒城附近,是罗贯中特意把他“安排”到白马关的。“落凤坡”大概也是顺着庞统的字“凤雏”而虚构的(据沈伯俊、谭良啸考证,“东汉三国无此地名”),所以发小诘问,除了对他的关心充满感激,心底没有半点懊悔或是后怕。
我倒是觉得,罗贯中这个虚构可谓匠心独运。
白马关位于勾连秦蜀之著名古驿道——金牛道上,是古道四川境内五大关隘之一,且是北方入蜀的最后一道关隘,独具“南临益州开千里沃野,北望秦岭锁八百连云”之势。清代才子李调元毕竟是罗江本地人,他对白马关战略地位的概括最为后人首肯——“益州如肺腑,此地小咽喉。”
北去,崇山峻岭;南下,一马平川。但凡“咽喉”,一般扼控着两个不一样的世界。不一样的世界,就有不一样的梦想。站在关楼外的“挂镜台”旁,忽然密集的雨丝让我瞬间陷入一种沉悟——谁敢断言,刘备葬庞统于此关节之地,北越秦岭望中原,南俯益州享天府,他心底除了当时的哀恸就没有对未来的祈望?罗贯中编造出一寸山河“落凤坡”,让凤雏落凤坡,是不是在暗示“人命天定”就不得而知了,但面对尘埃落定的旧事,他将庞统之死在时间上(提前了)和空间上(北移了)做了一番腾挪,从情感层面深化了后世对凤雏的叹惋和对卧龙的仰誉,从理性层面则巧妙呼应了历史的演进和史论的逻辑。
公元二六三年冬天,秦岭以南依然细雨滋润,薄雾缠绵。也是在白马关(那时叫“绵竹关”),迎来了关乎蜀汉国运的一场大战,也可以说关乎华夏历史走向的一场大战。最终诸葛瞻、诸葛尚父子双双“魂壮绵竹关”。三个月后,后主刘禅出降,蜀汉政权覆灭,推动华夏神州朝着“分久必合”的大势迈出了重大一步。
得蜀前,最高的军师之一,永远地留在了这里;失蜀前,最忠的父子之兵,惨烈地丢失了这里。小说与历史联手,时势与地势钩衔,全面夯实了白马关因为“非同寻常”所以“至关重要”。
走进关门,顺着春雨涤净的古道缓缓上行,我的思绪也不断移步换景——从人物的塑造、情绪的铺陈和后世的鉴彰去思考,“落凤坡”的意义早已突破了有与无、真与假的范畴。相反,正是有了“落凤坡”,庞之死自然增添了几许历史的悲壮与命运的乖戾,白马关则多了一层神秘、一份意蕴,千百年引来无数追思“故国”的蜀汉遗民、缅怀大汉的华夏子孙盘桓往返;更有如我者,手握雨伞而不擎,忘情于雄关的细雨和历史的究竟。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人们真正在意的,不是庞统死在何处,而是仅仅三十六岁就死了。“造物忌多才,龙凤岂容归一主;先生如不死,江山未必竟三分”,才是后世真真切切的叹惋。
虽然如此,在一千七百多年后的春雨中,来来往往的游人也是各有心绪。或为参观开眼界,或为踏青悦心情,或为打卡凑生活,谁说人人都得肃立凭吊呢?白马关千年屹立,不同的人,不同的视角,不同的目的,不一样的收获。
回到发小的诘问。有“落凤坡”在,属鸡的人就不宜去白马关了吗?显然不是。那天下午,我们一行三人,踏过数千年的金牛道,穿过古柏林,绕过八卦谷,越过白马关,自然也就迈过了关门之外的“落凤坡”。
过了什么,什么就抛到了身后。
原计划返回市区坐摆渡车去成都。临到跟前,好兄弟执意开车送我,并认真说道:“京昆高速可比金牛古道快捷多了!”果然,不到一个小时,我便到了新都大道。下车握别,回身北望,烟雨朦胧中的白马关已遥不可及,更不必说森森翠柏掩蔽下的“落凤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