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感散文

想起我的岳父

作者:齐义和   发表于:
浏览:8次    字数:5130  电脑原创
级别:文学童生   总稿:34篇, 月稿:34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眼,岳父去世好多年了。一直想写点东西,总是琐事缠身静不下心来,这次下决心写篇祭文,缅怀他老人家。

  在农村,老一辈重男轻女思想比较严重,岳母一连生了四个女儿,长辈最后连名字都不想取了。岳父依然乐观地说:“就叫辞香吧,辞掉这个香,就不会再生女儿了!”

  说来也巧,下一胎还真生了个男孩!不过日后对子女的教育和抚养,他没有偏心,且反其道而行之。儿子做错了事,或打骂,或罚跪,对几个女儿却从未动粗。一次,三女儿不愿读书了,他好说歹说也没用。等他晌午干完活回来,看见她还示威似的站在门口,气得浑身发抖,但依然没有打骂她。

  一般农村家庭,供儿子读书多一些,可他的几个女儿,都读到自己不想读为止。为了养家糊口,除了种地,他还兼做木工。有了点积蓄,又大胆创办磷肥厂,这在改革开放初期的边远农村,是十分罕见的。子女们长大成人后,他依然操心不止,从相亲结婚到种地建房,处处都有他忙碌的身影。二女儿做房中途缺砖,他发动亲友扳砖烧窑,然后用板车长途拖到她家。

  虽然他外表看上去很强势,冷峻又威严,且时常在外面跟别人争得脸红脖子粗。但在家里很和善,对孙辈更是和蔼可亲,出手也大方。有时孩子们用凳子搭台,在他开的小卖部货架上翻找零食,弄得一片狼藉,正好撞见他回来,睁大眼睛惊恐地朝他望着……他笑眯眯地说:

  “吃吧,吃吧,不用怕!”边说边走上前,扶着惶恐的小孩下来,生怕摔着了他们。如此经营,自然是赚不了什么钱,可能有时上街打货还得倒贴点。但看到孙子们一见到他,便“爹爹、爹爹(爷爷)”亲切叫唤,也就乐在其中了。或许在他看来,天伦之乐比金钱更有价值。

  我最初认识他老人家,是相亲的时候。第一次去,他不在家,女方及家人同意了这门亲事。可回家高兴没几天,媒人突然对我说:

  “女方那边搭信来,叫你再去一趟,说上次她父亲没见到你。”犹如浑身浇了一盆冷水,令我不寒而栗!老实说,当时家里寒酸不堪,自身条件也较差,上次相亲成功实在是侥幸过关,此次去一定凶多吉少。

  那一天,天公也不作美,细雨蒙蒙、冷风呼呼。走到两镇交界的河边,看见湿漉漉的窄木桥,胆战心惊,上次晴天就是提心吊胆过去的。“算了吧,我不去了,这桥我过不了!”对再次相亲实在不抱希望,正好找个借口。

  “不就是座桥吗?又不是让你过雪山草地,至于这么紧张吗?”见我还在发愣,媒人走过来,生拉硬拽牵着我,侧身慢慢走上桥。我害怕得不敢朝桥下看,到了对岸,吓出一身冷汗。接下来的事,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未来岳父同意了这门亲事,还一脸歉意对我说:

  “真不该麻烦你又走一趟,其实他们同意就行了。”他高大魁梧、声音洪亮、充满阳刚之气,浑身好像总有使不完的劲。晚上我睡觉时,他还悄悄走进来,为我夹好蚊帐,令我受宠若惊。

  婚后他对我家,更是鼎力相助。我开小卖部,他在自行车后面夹上两个大竹篓,骑车帮我打货,寻找白酒质量好的作坊,还将自家做生意的台球桌送给我。做房资金不足时,他劝说几位亲戚借钱给我。从打地基、砌墙、上梁到装修,几乎所有环节,他都在现场指挥和劳作。地基打夯领唱号子时,他声音高亢而悠扬,围观了不少村民。

  尤其让我感动不已的是,所有农田每季的耕整,都是他老人家一手帮我操作的。每逢耕牛转到我家,他便天不亮就起床,骑车十余里,顾不上歇口气,就扛着犁耙下地了。中午骄阳似火,脚腿泡在水里都发烫。耕牛因为连日来几家的车轮战,已经疲惫不堪,它瘫坐在田里,死活不肯走了。岳父依然使劲吆喝和鞭打,自己也累得满头大汗,早起受风寒了还时不时咳嗽。我心疼牛,更心疼他,说道:

  “您歇会吧!让牛也去睏会水。”

  “我也想歇啊,知道畜生也是条命。可是没有办法啊!季节不等人,牛明天就要转到别家了,还有一块田没动呢!”我叹了口气,默不作声地撒化肥,铲界边的草,难受得不敢直视田中的人牛大战。

  为了感谢岳父多年来对我家的帮助,2007年,我在十堰工作时,邀请岳父同游武当山,这是他一生最开心的几天。山路弯曲陡峭,路程也很长。我劝他让山民用轿抬着上山,他摆摆手说:

  “不用,那两根竹竿,连在一起像抬病人的担架,多不吉利。万一他们脚没踩稳,说不定会将我摔死在山沟里,我岂不成了孤魂野鬼!现在日子好过了,我才不想死得这么早呢!”说得一行人哈哈大笑,忘记了登山的疲劳。

  最难爬的是“天梯鬼门关“,台阶又陡又窄又长,几乎望不到头,真像挂在山腰的梯子。太阳也出来捣蛋,嗮得人汗上加汗。更残酷的是,中途还不能休息,人挨人,就是转过身望一下,都极有可能发生踩踏事件。我紧紧扶着他,生怕他年纪大了吃不消。他用袖子擦了把汗说:

  “不用扶,我还走得动,你也够累的。”的确是这样,我早已胸口发闷,两腿发软了,只是在他面前不好意思叫苦。

  “唉,这比我在家耕田使牛还累啊!我们年轻力壮时,闲的时候只想休息。有时候真希望,老天爷下它几天大雨,痛痛快快睡懒觉。现在的人倒好,一有空闲总想出远门,花钱找罪受!”

  “人在贫穷的时候,最渴望的是温饱和休息。生活水平提高后,就开始追求更高层次的精神享受。比如说,这些人大老远来到武当山,可以朝拜他们心中敬仰的神灵,欣赏到家乡看不到的美丽风景。”

  “可能是吧,我们这辈人都落伍了。”他似懂非懂地说。

  历尽艰辛,我们终于登上武当极顶——天柱山顶峰。人们欢呼雀跃,像打了一场大胜仗兴奋不已。在观音莲花宝座旁,不少人在那祈福许愿,拍照留影。

  “要不,您也来许个愿吧!”

  “许愿是什么哦?”

  “就是面向观音,掌心相对,默默说出自己心中的愿望。”他若有所思地望了望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没按我说的礼仪做,只是淡淡地说:

  “什么愿不愿的,只希望你们都平平安安、兴旺发达。要是能活到我那八大小金刚都成家立业,我死也闭眼啦!”

  “不就是十几年后的事吗?按您老现在这个身体状况,活到九十岁都不成问题。”他孩童般的咧开嘴笑了,饱经沧桑的古铜色脸膛泛着红光,连眼角的鱼尾纹也舒展开了。

  2010年我“卸甲归田”,又回到老家,侍弄七亩责任田。此时的农村,已实现机械化,不用再麻烦他老人家帮我耕田使牛了。但他仍一如既往地关心着我们,时不时送点土特产过来,有时还要去地里看看庄稼长势。我俩漫步在乡间小路,一边闲聊,一边欣赏田园风光。田野宁静而辽阔,连空气都比城里新鲜,真叫人心旷神怡!清风吹过,那成片的稻田,如碧波荡漾,似长绸飘拂。到了我家农田,他会自然放慢脚步。看到长势差的稻子,他一脸凝重地弯下腰,拨开仔细端详,看是缺肥,还是虫害,教我补救方法。看到长势好的田块,他会露出欣慰的微笑,语重心长地对我说:

  “古人说,狂风吹不断犁尾巴。在家种地,虽然挣不了多少钱,但活得自在,心中踏实,没有大的风险。我们的祖祖辈辈,不就是靠它养活一家老小的吗?要种就好好种,人哄地一时,地误人一年!”

  仲夏的一天,他又来到我家。坐下喝了杯水,便急切地从自行车后座,解下蛇皮袋,捧出一些还未熟透的青枣,最后慢慢翻出一个薄纸盒来。我以为是什么贵重物品,打开一看,竟是他老人家的大幅标准像,还封了塑呢!我和妻子面面相觑,不知何故。他郑重其事地说:

  “这张像照得不错,我想作为以后的遗像,放在你家保存。”我没作声,觉得它放在家中有些不吉利。妻子噙着泪花,担忧而埋怨地说:

  “活得好好的,干嘛要准备遗像啊?是不是在医院查出了什么问题?”

  “没有,我能吃能喝,打得死老虎呢!”边说边仰起头,张开双臂,精神抖擞的。

  “是不是跟家里人发生了口角,受了委屈,您老可别……”妻子白了我一眼,示意我别再往下说,可他分明已经听出我的意思,连忙解释道:

  “我的心胸还没那么狭窄,我一生什么大风大浪没有经历过!放心吧,没与他们争吵。就是这段时间,老是梦见过世的老人。前几天,经常跟我一块打牌的张老头,一夜一过,说没就没了。人生无常啊!我想提前把遗像准备好,免得你们日后忙碌。再说,那时候临时放大的像,也没现在精神。以后我死了,你们看见它,就像看见我的活人一样。”

  唉!我们总算弄明白他的意图了。想不到他考虑得如此的长远和周到,还是个挺有品味的人,一般的农村老人,还真的达不到他这种境界!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老丈人今天的言谈举止有些反常,莫非冥冥之中,他对自己的生死已有了什么预兆?

  2014年,我的人生三起三落,再次背井离乡,南下打工。七月中旬的一天,大舅佬的儿子突然说,爹爹(爷爷)得了淋巴癌,且已到晚期。我和妻子惊呆了,他老人家身体不是一直好好的吗?接下来便是噩耗不断,到了八月他已卧床不起,说话都很困难了。妻子连忙请长假先赶回去,月底病情更加恶化。我和几个侄辈,冒着酷暑,一路颠簸赶回家。此时的岳父已面目全非,十分憔悴了。见到我,忍着病痛,关切地问:

  “浩浩有消息吗?”我伤感地摇了摇头。

  “这孩子怎么了?我好想见到他!”儿子和我们失联已有一年多了,他一直惦记着。

  傍晚时分,他突然想吃面条,大姐下了一碗,妻子在床边喂。他胃口还不错,都吃完了,居然还能识味,责怪大姐没放酱油。家人们都很惊讶,但喜忧参半。不知道这是他绝处逢生的好兆,还是回光返照的恶兆。

  果然,夜晚十二点左右,他的病情急剧恶化,不能说话了,只能用眼神和手势示意。身体剧烈抽搐,喉咙里的痰,像拉风箱似的大声来回咕噜着。有时实在太累了,他长叹一声歇会儿,不一会又恢复原样。几家人辛酸而又无奈地围坐在他四周,眼睁睁地看着他受煎熬,与病魔抗争。偶尔帮他擦擦汗,揉揉手,打止疼针,缓解一下他剧烈的疼痛。虽然又天各一方地聚到一起,但都相对无语,表情肃穆,气氛紧张得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我可怜的古爷……”二姐实在压抑不住,哭出声来,其他人也抽泣起来。老丈人被惊动了,他艰难地摆摆手,好像在安慰我们:你们不要这样,熬过这一阵,我会好起来的。

  他压根儿就不相信自己会很快死去,自以为还能拖它个一年半载。在他内心深处,一直有个信念支撑着:那么多的艰难困苦,生离死别都未曾击倒我,难道这一次,我就永远倒下了吗?

  然而死神是无情的,它不会怜悯他的这份执着和虔诚。加大攻势,疯狂地向他步步紧逼!令他猝不及防,但他仍拼命挣扎,顽强搏斗着。他真的不甘心就这么离开人世,他是多么地留恋与他风雨同舟几十年的亲人们!又是多么地憧憬孙辈们都成家立业的美好时光!

  凌晨两点左右,老丈人变得很虚弱了,喉咙里的咕噜声小些了,四肢也不再剧烈动弹,只是胸脯上下起伏着。见妻子在身边,他两眼直直的盯着她,嘴巴翕张着,似乎有话要说,但又说不出声来。妻子明白他的意思,哽咽着说:

  “我能想的办法都想了,实在联系不到他。要是知道您现在这样子,他怎么都会赶回来的。”

  听完她的这句话,老丈人喉咙突然没有了声响,身体也不动了,两腿永远定格在一直一屈状态,但眼睛依然睁着。我将手放他鼻前,感觉不到呼吸了,伤心地对床头的小舅佬说:“帮爸把眼闭上吧!”一旁的小姨佬,将岳父弯曲的那条腿轻轻拉直,三人抬起手直抹眼泪。

  我们的举动,像电流传导似的,立刻传遍整个房间。被连日守护折腾得有些疲惫和麻木的女人们,突然反应过来,呼天喊地、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起来,好像天塌下来似的。我本想劝劝他们,但不知如何开口,也不知道劝哪一位。大舅佬示意我们几个男人出去,意思是眼下劝也没有用,还不如让她们大哭一场,尽情发泄一下,这段时间积聚在心中的悲痛和郁闷。

  我们走出房间,木然地站在空旷的禾场,忘记了夏夜的炎热和蚊虫的叮咬。我庆幸自己今天赶回来真是及时,能为我敬爱的岳父大人送终。不知是还在熟睡,还是被这恐怖的哭声吓住了,我朝屯子两头的几户人家望去,没有一个人开门出来!或许是当时内心极度伤感和惶恐的缘故,尽管身边还有几个人作伴,但内心特别地孤独无助,真渴望有一个人朝我们走来。

  我无奈地望着天空,那里倒是热闹非凡。明月皎洁,群星璀璨,不时有流星,拖着亮丽的长尾划过。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遐想着。虽然这些流星,只是茫茫宇宙中,极其渺小的一员,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的残骸,将会消失在何处。但在离开天空前,还是要留下一道耀眼的光芒!这不正是岳父大人的人生写照吗?

  在这个家庭最弱小,最艰难时期,是他作为顶梁柱养家糊口,支撑门户。在他的儿女们最困难,最迷茫的人生十字路口,又是他送去温暖,点燃希望之光。虽然他逝世了,但他对这个家庭的巨大贡献,在儿孙心目中留下的精神财富,将与山河同在,与日月共存!

  呜呼,我悲哉也!泣不能书了。唯愿九泉之下的岳父大人灵魂有知:

  虽然您离开了我们,但我们永远怀念您!

  孝婿:齐义和初稿于2016.12.16

  修改:2025.3.10

【审核人:凌木千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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