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感悟

毗河湾夜茶·人走茶凉吗(三

作者:夏祥林   发表于:
浏览:0次    字数:2276  手机原创
级别:文学秀才   总稿:21篇, 月稿:0

  五月的风裹着槐花甜腻的气息,从毗河面上漫过来时,姜夏注正对着露天茶座的竹编灯笼发呆。手机屏幕幽蓝,相册里刚拍的几张照片还带着暮色——青瓦飞檐的茶楼在河灯里浮动,栏杆外泊着几艘画舫,船头的锦鲤灯正随波摇晃。他习惯性地点开“毗河湾耍事群”,手指却鬼使神差滑进了“仕相群”,等反应过来时,九张照片已经像脱缰的鱼,扑棱棱钻进了工作群。

  “老姜又发错群了。”晋弃官的语音紧跟着跳出来,带着金堂话特有的尾音上扬,“等着吧,一会儿张主任该问你是不是在考察营商环境了。”姜夏注对着手机笑骂一声,眼角的皱纹却在灯笼光里舒展开来。这个总爱拿他开涮的老同事,如今穿着米色亚麻衬衫,正牵着老伴儿的手从九曲桥那边过来,腕间一串菩提子随步伐轻响,倒真有几分退休居士的模样。

  七点刚过,郎章金的黑色轿车就停在了茶楼停车场。这位在青白江任教的数学老师,下车时还提着个帆布包,里面装着给大家带的城厢镇麻饼。“老黄他们还在宴会散场,估计得等会儿。”他接过服务员递来的盖碗,茶船磕在石桌上发出清响,“上次见你还是四年前吧?你家小子是不是该抱孙子了?”

  “快别催了,”姜夏注往茶碗里续水,白瓷盖刮过浮沫,“德阳那俩口子天天说要丁克,你嫂子在家能把沙发坐出个坑来。倒是你家公子,川大数学系读完该读研了吧?”

  郎章金的叹息混着茉莉花茶香飘起来。他父母住在清泉镇,岳父岳母又在华严寺旁,每周总得两边跑。“上周给老爷子换马桶,腰都闪了。”他摩挲着茶船边缘,青瓷上的冰裂纹在灯光下像极了数学课上画的函数曲线,“有时候真想提前退休,可儿子还说要出国——”话到此处突然打住,抬头看见黄唐堂夫妇正从木栈道走来,江女士的真丝旗袍在夜风中扬起一角,映着河面的霓虹,倒像极了当年学校联欢会上她跳《梁祝》时的水袖。

  “让你们久等了。”黄唐堂的肚子比五年前圆了一圈,握手时掌心带着温酒的暖意,“老周的儿子结婚,那场面闹得哟,二十桌白酒喝下去,新郎官直接进了急诊。”江女士在旁边轻轻扯他袖子,眼神里带着埋怨:“你少喝点就是,刚才在宴会上又贪杯了吧?”

  茶桌上的话题便从婚宴热闹转到了子女婚恋。江女士说起儿子在成都软件园上班,每天加班到凌晨,周末宁可在家打游戏也不愿相亲,语气里满是无奈:“上周找了个算命的,说要等属虎的姑娘,你说现在哪儿去找——”话未说完,晋弃官的老伴儿忽然指着河对岸笑起来:“你们看那艘画舫,像不像咱们当年春游坐的铁皮船?”

  记忆便顺着毗河水漫上来。千禧年初,学校组织春游,二十多个年轻教师挤在铁皮船上,郎章金举着海鸥相机给大家拍照,黄唐堂非要站在船头学泰坦尼克号,结果差点掉进河里。姜夏注记得那天阳光特别好,河水映着蓝天白云,女老师们的花裙子在风里飘成一片彩虹。“后来那张照片洗出来,你脖子上全是红疹子,”他指着黄唐堂笑,“过敏还臭美。”

  话题又转到退休。晋弃官说现在每天早上在河滨路打太极,下午去老年大学教书法,“比上班还忙”。姜夏注说起自己半年后退休,打算和老伴儿去云南自驾游,“趁腿脚还利索,把年轻时想去的地方都走一遍”。郎章金却只是苦笑,他还有五年才到退休年龄,两边老人的药费、儿子的学费,像毗河的水一样,看似平静却总在暗流涌动。

  不知何时起,茶桌上的盖碗空了又满,瓜子壳在石桌上堆成小山。江女士说起上个月去成都看房,儿子坚持要住高新区,房价贵得让她心口疼;晋弃官说起女儿在南湖市买了房,却总担心老两口独自在家摔着碰着;郎章金提到青白江校区扩建,年轻老师越来越多,自己这个“老数学”反倒成了稀缺物种。姜夏注忽然想起刚才发错的照片,想起“仕相群”里那些还在为职称评审发愁的年轻同事,忽然觉得眼前的河灯比办公室的日光灯温柔得多。

  夜渐渐深了,画舫的灯光次第熄灭,只剩下茶楼的灯笼还在风里摇晃。江女士接到朋友的电话,说在附近的火锅店等着,黄唐堂便起身告辞,说下次来金堂一定带大家去尝赵镇的甜皮鸭。郎章金看看表,说第二天还要去清泉镇给父亲送药,也准备离开。晋弃官夫妇说要顺着河边散步回家,让姜夏注别着急,“难得回来,多坐会儿”。

  茶座上只剩下姜夏注一个人。服务员问要不要续水,他摆摆手,看着河面上的月影碎成银鳞。手机震动,“仕相群”里张主任回复了:“老姜拍的毗河湾真美,下次教研活动可以考虑放在这里。”他笑着摇摇头,关掉手机。远处传来画舫归航的马达声,惊起一两只栖息的水鸟。

  忽然想起多年前的冬天,也是在这样的茶楼,几个年轻教师围着火炉备课,粉笔灰在阳光里飞舞。那时他们讨论的是三角函数、几何证明,是如何让学生听懂圆锥曲线。如今话题变了,变成了血压血糖、房贷车贷,变成了子女的婚期和退休后的安排。可茶香还是那样,河风还是那样,老友的笑声还是那样,像毗河水一样,不急不缓,却始终在那里流淌。

  起身时,石桌上的烟灰缸里躺着几根烟头,是黄唐堂和郎章金留下的。姜夏注忽然觉得,所谓中年重逢,不过是在时光的河流里打捞些温暖的碎片,把那些被岁月冲淡的笑闹、被生活压沉的感慨,都泡进一盏盖碗茶里。茶凉了可以续水,人散了还会重逢,就像这毗河的夜,总有人在灯笼下坐着,说着那些似乎无关紧要的家长里短,却在这些絮絮叨叨里,藏着最真实的人间烟火。

  离开茶楼时,他又拍了一张照片。这次没发错群,只存在手机相册里。照片里,四个中年人站在栏杆旁,背后是灯火璀璨的毗河湾,脸上的皱纹被灯光软化,像极了多年前那个春游的午后。河风送来远处的歌声,不知哪个画舫在放《友谊地久天长》,旋律飘在五月的夜里,和茶香、笑声、流水声融在一起,成了这个夜晚最动人的注脚。

【审核人:雨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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