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一辈子不爱麻烦人,甚至当儿子的我。父亲心直脾气急,“甭管了、没事了”是他嘴边的话。我和弟弟结婚成家后都在城区居住,在农村老家已年逾花甲的父亲还坚持着他的小生意,跟母亲常讲的话就是“咱趁着能干点,受点累不算啥,多挣个钱儿不拖累他们”。老家门前的菜畦里有我们永远吃不完的豆角、黄瓜等最绿色的蔬菜,周末总会听到电话那头父亲催我回家带菜的叮嘱。
然而十年前的一个夜晚父亲第一次心脏病发作,慌乱的抢救手术过后,父亲醒过来讲的第一句话是:“我没事了,你们回去吧,孩子谁看着呢?”,我知道父亲的心思,甚至察觉到他脸上竟带有几分惭愧,他他这样一个钢铁般的巨人怎会让我们照顾他,他不习惯。
后来的十年父亲身体状况一路下滑,开始了他最不情愿对我们的“麻烦”。时常,脑梗后偏瘫的父亲总会用另一侧健康的手臂有力的推开我生怕父亲摔倒而扶他的手。父母在老家居住,虽半小时的车程不算远,但我们毕竟不在父母身边,平日里照料半自理状态的父亲饮食起居都落在母亲一个人身上。
而我能做到的就是隔三差五开车回家看看。哪怕回家出进半小时,看到父亲拄着拐杖在街上一瘸一拐的身影、看到父亲半卧在炕上看电视里的老影片、听到言语不清却比划着问我他在外地上学的孙子快回来了吗?小孙女怎么没有跟我一起回来?问我最近工作又有调动升职吗的时候,就是我回家看看的最大欣慰,因为老爸还好。可一身病痛的父亲却难以再不“麻烦”我们。
作为长子老大,家里有事母亲会习惯先找我,每次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或许是工作中,也或许是半夜,我第一反应先是心提到嗓子眼,唯恐父亲又有什么不适,因为不止一次的危急情况都是母亲打来的电话,放下电话的那一刻或是听到无关的事长舒了一口气,或是放下手头的事迅速开车往家赶。我的手机每一刻都不敢关机或静音,因为电话那头有我最大的牵挂。这也成了父亲对我的“麻烦”,但这已不能避免。
记得一次晚上大概10点钟左右,我的手机响起,看到母亲打来的电话,我迅速接听,原来父亲已三四天没大便,父亲憋得难受直叫嚷却不让母亲用药,父亲脾气大,更不听母亲的话。我深知这种便秘对心脑血管这么差的父亲来说,一用力很可能就是致命的。我慌忙开车赶回去,被我视如天大的父亲从生病后变得开始听我的话了,我知道是他认为这些年的自己太给我们拖累了吧,虽父亲不配合,但连哄带吓的总算用上了药,我更是胆战心惊生怕父亲用力太大出现风险,大便排下来那一刻父亲的叫嚷声邻居都听得见了,还好有惊无险,一旁母亲紧绷的眉头也放松了。“看,听我的对吧”我的话带着些许责备和安慰,父亲笑了,就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有满意、有愧疚、还有无奈。知父莫若子,父亲认为大半夜的又“麻烦”人了。
父亲走两年多了,也带走了他的“麻烦”,我再也接不到父亲身体不适的“紧急电话”了,可那种平生从未有过的空落和遗憾却时常涌上心头,那是一种多么幸福的“麻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