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陈设简陋的北方小平房,放眼望去,只有炕、大立柜、茶几和一个三人沙发。大概主人勤快,这些家具都干干净净,包括炕上的两块被子也叠的方方正正,另外还有一块小被子,上面盖着一块刺绣的方巾。唯一不干净的就是墙壁有些发黑,这大概是年久失修,北方的火炉和灶火里的烟,都可以给任何东西染上颜色,而这样的颜色更能体现出主人的朴实和热情。
这个房间里住着一对八十多岁的老夫妇,看起来他们很恩爱。老婆可能有些身体不舒服,经常平躺在后炕上。她模样很安详,呼吸也很均匀,一副幸福甜美的样子。她的老伴行动蹒跚,满脸黑斑,头上只剩了几根几寸长的白发。但他好像精神很足,一直坐在灶火旁的靠椅上,一只手抓住老伴的一只手,微笑着,看着老伴,和老伴拉话。
他们常常对话就是这样的,一副相互关心和欣慰的样子。
老汉说:“咱们结婚六十二年了。”
老婆说:“是的,六十二年了。你记得不?你去你外婆家,谁知就偷偷地看上了我。”
“所以,成亲的那天你没有哭,还偷偷地揭开盖头看着我,那一个目光像手一样,把我的心都抓住了,我暗暗发誓,这一辈子都要对你好。”
“还说呢,你不记得你那年就喜欢上大梁婆姨,你们这些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谁说喜欢呢?不就是多说了几句话嘛!”
“有你那样说话的吗?你和别的婆姨说话我咋不恼?”
“好了,好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生气。”
“谁让你伤了我的心哩?”
“好,好,都是我的错?你呀,快把心放肚子里,我现在还在这呢!心也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你。”
老汉讨好地一遍一遍摸索着老婆的手,老婆终于不生气了。
窗户里吹进来一丝微风。太阳似乎西斜了,房间里真的有点冷了。
“冷不?”
“不冷。”
老婆不愿表现出冷的样子,她不愿让老汉离开。其实她心疼老汉,为了她,老汉太累了!
老汉太了解她了,拉过一件衣服盖在她身上,她下意识地往紧按了按。她真的不冷了,还有一种温暖。
她又说:“时间过的真快啊,一眨眼中,什么都成了过去,谁也想不到,她那么利索的一个人,咋说殁就殁了呢!”她有些惋惜。
“生老病死谁能说定呢!”老汉又说:“不说了,不说了,只要咱们都好好的就行了。”老汉紧紧地抓住她的手,好像害怕她离去似的。
他们沉默了一会,老婆又笑着安慰老伴,“对了,我生病的事情千万别告诉儿子,他那么远,回来一次太不方便了。”
“嗯。”
他们的眼光都齐齐地看着窗外,好像看到南方的一个大城市,高楼大厦,车水马龙,都掩映在灯火阑珊中……
老婆是医院迁回的高危病人。她现在已经生命垂危了,但老汉知道她爱干净,每天除过打扫卫生,还是静静地守候在她的跟前。
老汉看看墙上的挂钟,时间指向中午十二点,他说:“该吃饭了,咱们吃饭吧!”
他很喜欢做这样的事情,说着,笑着冲好奶粉,又把奶粉吸进针管里,然后说:“老伴,吃饭了。”接着他又急忙说:“你别起来,就这样睡着别动,我还像以前一样给你喂,记得你最喜欢我喂的饭了……”
他掰开老婆的嘴巴,边说边把奶粉挤进她的嘴里,然后再合上她的嘴巴。但奶粉不会在她嘴里停留,有一部分还是顺着嘴角流到外面……
有一天,老汉再也掰不开老婆的嘴了,她的嘴像生锈的螺丝永远闭上了,但她的神情还像以前一样安详。不同的是老汉从大立柜里取出两套老衣,一套是红色的,一套是蓝色的。老汉把红色的老衣给老婆穿上,剩下蓝色的老衣他也没往柜子里放,就坐在原位守候着她……
第二天,大门口扎起一个岁数纸。奇怪的是之前的声音又一字不差地响起了。老汉把那床小被子紧紧抱在怀里,谁也夺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