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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梅声声飘宜城

作者:范庆元   发表于:
浏览:0次    字数:2822  手机原创
级别:文学童生   总稿:5篇, 月稿:0

  清晨五点半,龙山路口的豆浆车准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老陈推着漆皮斑驳的三轮车,车头挂着的小收音机里正放着严凤英的《打猪草》。豆浆在铁桶里微微晃动,蒸腾的热气裹着豆香,与那清亮的唱腔一起,在晨雾中袅袅轻飏。

  “郎对花,姐对花,一对对到田埂下——”头发有些花白的老陈熟练地将几十个塑料杯整齐地摆放在一块有些年头的木板上,摇头跟着曲调启唇张口,手上动作丝毫不停,舀起豆浆的弧线竟与唱腔的转调出奇地一致。三轮车前,早已围满了排队买豆浆的男女,他们也不催促,有人微笑地看着老陈忙碌,有人轻点脚尖跟着旋律打着节拍,穿校服的中学生把书包夹在腿间,举起手机咔咔留下一帧帧难得的晨景。

  这便是安庆城的晨曲。

  走在宜城的大街小巷,你会发现,皖江边的这座古城,每个角落都藏着黄梅调的密码。人民路的老茶馆里,茶碗盖碰着碗沿的脆响,总与某段锣鼓点莫名契合;锡麟街的裁缝铺中,缝纫机的"哒哒"声像在为《夫妻观灯》打着板眼;就连集贤南路的交警指挥交通时,手臂挥动的节奏都暗合着《天仙配》里的“神仙岁月我不爱”。黄梅戏在这里不是高高在上的艺术,而是揉进市井烟火里的生活佐料,它早已沁入到老城的脉络当中,化作城市原本的呼吸。

  相传黄梅戏最初只是山野间的呢喃。鄂皖交界处的黄梅县,采茶女的手指在嫩芽间翻飞,山歌便从指缝间飞腾出来。挑夫们踩着崎岖的山路,用号子丈量扁担的长度;浣衣女在溪边捶打粗布,水花溅起的都是带着水汽的旋律。这些散落的珍珠,顺着长江水一路漂流,在安庆的码头集市串成了项链。

  光绪年间的茶楼里,说书人将坊间传奇揉进唱段;民国初年的戏台上,艺人把昆曲的水袖功化入身段。最妙的是那方言的改造——保留着鄂东官话的筋骨,又裹上江淮官话的绵软,像糯米纸包着桂花馅,咬开才有惊喜。我曾在博物馆见过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戏单,《苦媳妇自叹》的唱词里还留着"畈"(田地)、"晓得"这样的方言土语,如今听来反倒比标准普通话更熨帖人心。

  江边的老戏迷们至今记得1952年的那个夏夜。严凤英在人民剧院唱《小辞店》,唱到"蔡郎哥哥你要走"时,全场观众跟着抹眼泪。卖瓜子的大婶说,那晚剧院门口的栀子花都开得特别白,像是被唱词洗过似的。散场后,三轮车夫们不约而同哼着"花开花放花花世界",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成了天然的打板声。

  在安庆,黄梅戏有着神圣的不可动摇的基础。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岁月,面朝黄土背朝天劳累了一天,精神早已疲竭,但只要听说夜晚哪里有一场黄梅戏,农人的劲头便会瞬间回涌全身。他们早早地收锄挂犁,火急火燎地吃完晚饭,换上干净裤褂,肩扛板凳,一家大小前呼后应地赶去抢场子,占座位。待到演出场地一看,临时搭起的简易戏台下早已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坐着的,站着的,甚至戏台前那两根柱子上都虬满了孩子。戏台中央一盏汽灯明晃晃地悬着,敲鼓的、擦钹的、吹笛的、拉琴的也早已列好了阵势。刚和熟人扯了几句闲话,一面蓝色的大幕就慢慢拉上了。音乐随即响起,人们便一起噤了口,眼光全都落在那一面蓝幕上。一袋烟,两袋烟,那台侧的锣鼓声只是一个劲地响着,大幕只是不拉。台下的人有点着急了,却是谁也不肯起身离场,不过也离不了场,来时路早已挤得水泄不通了。平日里顽皮的孩子也有些手足无措了,目光所及都是粗粗细细、白白黑黑的大腿,于是不得不央求爹妈将他骑在肩膀上。

  终于台上锣鼓停了,大幕拉开,角色出场。粉色的颊,黛色的眉,翻转的水袖,流水般的台步,尚未开口,下面便是一片喝彩叫好。

  第一场是《王小六打豆腐》。那扮王小六的丑角儿踩着矮子步,歪戴着破毡帽,蓝布褂子半披着,露出里头打着补丁的白汗衫。他一个踉跄扑到台前,捏着嗓子唱:“这豆腐它滑溜溜,比那泥鳅还要溜!”逗得台下的男女一个劲地拍着大腿咧着嘴哄笑起来,连村里最年长的喜大爹也忍不住捋着胡子乐。有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骑在爹脖子上,指着台上喊:“看哪,他裤子破了个洞!”满场顿时笑得更欢。

  幕布一换,《女驸马》的胡琴声悠悠扬起。驸马爷踩着鼓点亮相,金线蟒袍在汽灯下闪闪发亮,可眼尖的看客瞧见袍子下摆还沾着后台的煤灰。唱到“为救李郎离家园”,那驸马爷水袖一甩,嗓音清亮,台下的婶子们忍不住也跟着哼起来,惹得身旁的家里老汉直瞪眼,但也奈何不得。后排卖红薯角的趁机吆喝:“香香红薯角——甜过驸马爷的嘴哟!”惹得四周一阵笑骂:“真是一个促寿鬼——”。

  再看那台侧,打梆子的老头儿眯着眼,手里的槌子却半点不慢。拉胡琴的后生额头冒汗,生怕拉错一个音,台下那些老戏迷耳朵毒着呢。驸马爷唱到高腔时,汽灯忽然“嗤”地一爆,火花四溅,台下惊呼一片,可台上人纹丝不乱,反倒借着那忽明忽暗的光,把个“金殿夺魁”唱得愈发铿锵。

  戏散了,人潮往外涌,意犹未尽的看客还在学那王小六的滑稽样,几个半大孩子蹦跳着比划驸马爷的台步。夜风里,戏台四角挂的铜铃叮当作响,仿佛还在唱着未尽的戏文。

  岁月悠悠过,黄梅轻轻唱。一曲黄梅调,满城黄梅人。到宜城安庆,你不能不看一场黄梅戏。在黄梅戏会馆里,在再芬艺术中心,舞台上的布景,时而小桥流水,时而曲径通幽;一扬旗便是千军万马,一挥鞭就是山迢路远,一颦一笑都是情韵。但安庆人更爱那些不期而遇的表演。

  菱湖公园的九曲桥边,科技广场的树荫下,人民路的碑亭中,三人一簇,五人一堆,道具一放,戏服一穿,走到哪里,哪里就是戏台。穿蓝布衫的老张头总带着他那把磨得发亮的二胡,琴筒上还贴着孙女画的贴纸。退休的李阿姨年轻时是厂里的文艺骨干,现在每周三雷打不动要来一段《孟姜女》。最绝的是修自行车的老王,卸下围裙往腰间一扎就是罗裙,带叶的树枝往头上一别竟成了金钗,唱起《打金枝》来活脱脱就是个驸马爷。

  去年冬至那日,我在江边振风塔下,见着一个穿羽绒服的姑娘站在方砖漫地的防洪墙上开直播。东方红日初升,背后江水波光粼粼。姑娘轻摇腰身,葱指微翘,对着手机轻启红唇。唱到《梁祝》“十八里相送到长亭”时,振风塔塔檐的铜铃突然随风作响。姑娘愣了片刻,旋即即兴改了调门,让唱腔与风铃共鸣。直播间里瞬间刷满鲜花,有网友留言:“这才是黄梅戏该有的样子——长在风里,活在水边。”

  2023年中秋,菱湖水畔游园会的灯火点亮夜空,汉服少女衣袂翩跹,锣鼓铿锵,琴声悠扬,青春版《女驸马》正在开演,安庆师大黄梅戏艺术学院的学子们,水袖轻扬,腰段曼舞,"春花带露满园香"唱词未落,台下早已掌声雷动。曲终人未散。深夜的吴越街上,几个醉酒的青年勾肩搭背地唱着"谁料皇榜中状元",跑调的歌声惊醒了梧桐树上的麻雀。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那歪歪扭扭的影子倒比真人更有戏台上的韵味。环卫工人在一旁微笑,扫帚划过路面的沙沙声,恰似为这即兴演出铺陈的过门。

  宜城的黄梅戏,是这方水土永不枯涸的泉眼,浸润一代又一代的宜城人。它从不是博物馆里的标本,而是街头巷尾生生不息的市声。当第一缕晨光爬上振风塔的尖顶时,新的唱段又在豆浆车的热气中诞生了。

【审核人:凌木千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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