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头驴，一头很平常，但也很倔犟的驴。
活在这个世上，有青草吃，有鲜花赏，有鸟儿陪伴，似乎就很满足。看似无忧无虑，实则也有烦恼也有忧，不顺心事常常有。
虽不用扬鞭，自然奋蹄，不敢有丝毫怠慢，但也时常被人驱使，不得停歇。尽管对别人的驱使习以为常，但偶尔也会发发驴脾气。犟劲来了，八匹马都拉不回来，你说往东，我偏要奔西，宁愿挨顿鞭子，也要把犟板劲发出来。往往挨了鞭子却不长记性，好了伤疤忘了疼，过后依然。也许只是一种对现状无奈的挣扎与无言的反抗吧。
说来也怪，有时只要一只小小的飞鸟，落在我的脑门啄上几啄，叫上几声，就能使我的躁动安静下来。至于霞彩，永放光芒，能让我心旌摇曳，温暖舒心，即便被乌云遮闭，也闭眼能想到它的绚烂。
我可以在卸磨耕地或其他劳作之后，获得短暂的轻松，吸着新鲜的空气，踩着耀眼的霞光，畅开蹄子，自由地奔跑，看绽放的腊梅，听低飞的燕鸣，彷佛要把一切疲惫、心酸、憋屈一古脑儿释放。我也会有孤独、无助、落寞，也想有陪伴，如离巢飞散的孤雁，想回家的归路，盼偶尔的双栖。我也会幻想，幻想长上一双坚硬的翅膀，如闲散的野鹤，无拘无束，冲天一声，飞向天际，在白云蓝天下，在风雨雷电中，勇敢地展翅，任性地飞舞。向着阳光，穿云过雾，吞风饮雨，翅击长空，奋力翱翔。当有一天，飞不动了，亦或翅断沉下，跌落大地，安然度残生。可我只是一头驴，一头只会拉磨耕地或被主人用作他用的驴。尽管生活如套在磨套里拉磨，不停地转着圈，还要被蒙上眼罩，但心如明镜，无力摆脱。面对生活，面对世俗，我无能为力，无所作为，惟有默默无闻，任劳任怨。一切习惯了，也就无所谓了。
驴的命运，生来如此。尽管在不服中抗争，在抗争中奋斗，却依然无法改变被现实所迫、被世人牵拉的光景。这大概就是上天安排，命中注定、天命使然。驴就是驴，就得俯耳贴地，拉犁驼运，当不得千里马，大头高扬，驰骋疆场，风光无限。既然如此，就低头认命，做到本份，守好本心，尽最大努力发挥己能，经营可怜的营生，维持惨淡的生计，若能有所突破，得以改善，则是无尚幸运。为此，无需发报怨，无需尥蹶子，只需放任命运的摆布，听从主人的折腾，日出日落，岁岁年年，重复劳碌的枯燥乏味，虚度大好的年华光阴。力及所处，不求别的，只愿问心无愧，仍将其他，存于心中，唯时念耳。与其怨天尤人，好高骛远，不如静下心来，脚踏实地，早点干完活，奋力向前头。高兴了，仰天长啸，狂叫一阵，虽不能震天动地，摄人心魄，也有几分高亢嘹亮，悠扬婉转。不是曾有人写过，此声还可一时唬住猛虎;伤心了，或闭眼静卧，或仰望星空，皆孤芳自赏，独想心事，眼泪几滴，酸甜苦辣咸，自己吞尝。
霞经一夜太阳眠，依然会重放异彩，光焰万丈;梅经一番寒彻骨，方能得雪中绽放，艳丽清奇。春社过后，燕子归来，伴着春风，飞舞鸣唱，好不自在。我只是一头驴。一年四季，长年累月，耕耘劳作，永不停歇，陪上老命，也换不来一句顺耳的话，讨不到一个真诚的笑，更别说什么鲜花掌声、花翎顶带，至于众星捧月，过州跨府，夸显耀富，只能白日做梦，弄不好还会受一番嘲弄戏骂，甚至挨一顿砖头皮鞭。干不由自主，逃无处遁形，如身处泥滩，蹄陷沼泽，身累心更累，还得强打精神，装笑人间，起早贪黑，摸爬滚打，只为几两碎银，活于世间。就算解了套的一时松懈，脱了缰的一时狂野，短暂过后，又能改变什么?
叫天呼地，哭爹喊娘，也无济于事。云卷云散，花开花落，天意难违，由它去吧。何必纠结这些，尽心尽力，奋力而为，得点心里踏实就好，管谁的“法眼”能不能容，管谁说什么三道什么四，管谁鄙咦不屑的眼神。“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心向灵山，妖魔鬼怪何惧哉?抖落身上的尘埃，梳理整齐毛发，吃我的草，喝我的水，拉我的磨，耕我的地，驼我的东西，偶尔妄想如鹤高飞，如霞光彩，如梅香溢，贫添几分心的活力，加油打气。狂野之时，兴之所起，把持不住，毫不掩饰，亦或不知羞地放几个不臭的响屁，虽熏不倒人，也可能会讨文明人的嫌。哪顾得了这些，只突一时的兴致，算是重压之下的一种自我释放与救赎。根本也没什么，因为我只是头驴。与驴子见怪，岂不自贬身价，让人笑乎?
时光荏苒，岁月匆匆。我已老了，拉不动磨了，耕不了地了，干不动活了，能不卖与驴贩子，送到屠宰场，杀驴剥皮，卖肉熬胶，就已万幸。苟且活着，可怜巴巴闻梅香，孽障兮兮望霞飞，眼泪汪汪看燕逐，没有什么羡慕嫉妒恨，少了些许幻想与期望，多了些许淡然与超然。
垂垂老矣，但还活着。辛苦一生，只落得一口残气。我也曾雄心万里，想为凤，想为龙，能上九天揽月，能下五洋捉鳖，上天是人杰，入地是英雄。
我已无所求，惟安慰平生。
2019.5.21草，2024.12.20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