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几代单传家庭独子,高高大大、白白净净。读书、读书、读书,大学、大学、大学。
几次就差一点点考上了大学。
二十几,生在农村,别人家的孩子,很多结婚了,甚至早婚生子,小兔崽子都会打酱油了。胡须如雨后春笋青悠悠的布满腮帮,那些小学妹根本辨不出哪个是老师哪个是同学。实在“勉为其难”,心不甘、情不愿,铩羽而归回到农村老家。
甘还不曾见过太阳,“洋学生”一个,不曾赤脚下地、不事农事、不识五谷。不是不干,他爷爷奶奶他老爸老妈不让。这些粗活,哪是你干的!
动用一切资源。十指不沾泥的“洋学生”站上了讲台,做了附近学校一位代课老师。
准大学生不是吃素的。高大白净的甘老师,初生牛犊不怕苦。早出晚归甚至不归,一心执教圣贤书。诲人不倦。偶尔回家,也是吃饭打湿口,穿衣伸伸手。嘴巴一抹,回学校去。
白天教学,晚上批改作业。星期天也在学校,一本专业的书籍,几年下来倒背如流。孩子们,公式定理背不过是不允许回家的。错了,得改,立马就改。一遍不行两遍;两遍不行三遍;直到人人过关,弄懂弄通。做班主任,起早第一,晚自习熄灯最后一个。他给贫困的孩子垫付学费,也给优秀的孩子置办资料。课后辅导,尽心尽力,就差把自己的脑袋移到孩子们的脖子上去了。
教好书,一要有本事,二要有时间。当二者兼备的时候,效果就立马显现出来了,所带的班级学科,年年遥遥领先。
拼命三郎,人们叫他“疯子”。疯子,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玩命。
有一件事,家里人头疼不已,婚事迟迟没有结果。乡下的姑娘一个也入不了他的法眼,城里的姑娘人家也瞧不上乡下农业户口。二十好几找不到称心如意的对象,人们怀疑这家伙是不是“有毛病”。他奶奶着急,等不到抱重孙那天,两脚一蹬归西了。
他爷爷眼睁睁躺在病床上还剩最后一口气,要是有个孙媳妇就完美了。
还算个孝子。闪电战交往了一个大辫子姑娘,浓眉大眼、身材丰满、肤色健康。大个子、大辫子没让大家失望,没多久,新娘子就挺着大肚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祖上有福、后辈有人。他爷爷走时脸色红润、嘴角笑笑的。生前遗言:等他闭眼睛走了,就宰村里最大的一头牛办理丧事!
一农、半工。“背米袋子”的民办甘老师,他的大辫子在家里干农活。有时候,甘老师教书之余还得回家,看看女儿。人生大事,接二连三。他还有重要任务,农村不生个带把的不罢休。
他还要考公务员。
如愿以偿。他考上了公办,名符其实的“铁饭碗”。不日,做了校长。疯子本色,玩命。在校长的岗位,依然坚持早起晚睡不知疲倦地工作,他的专业似乎一时间还无人替代,他站在讲台上身先士卒。疯子就是疯子,与众不同。学校围墙大风刮倒,组织老师们维修,他自己挽起袖子卷起裤腿干泥水搬运工。老师们出现生活困难,他把家里的存款取出。加班加点,从不拿集体一分补贴。
疯子教师会上,拍胸脯表态:如有贪腐,十倍兑现。
高高的五星红旗迎风飘扬。
疯子一如既往,与师生同吃同住。学校操场上,有他和孩子们出操奔跑的身影,口哨声、口号声响彻环宇。
他是优秀的人民教师、校长、教育工作者。
强将手下无弱兵,他的团队年年评为先进单位。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乡下中学,一时风头无两。县里教育局小乌龟车子,来了一茬又一茬。
孩子,两朵金花。计划生育政策严格,他是不能再超生了,否则,丢掉乌纱帽、丢掉饭碗。他得到了一个不咸不淡可大可小的处分,纪委的红头文件是留党察看两年。
大辫子老婆,依然在乡下,个体经营。
生姜,愈老愈辣。境况,愈来愈好。曾经高大白净的甘老师甘校长,今夕高大魁梧、膀大腰圆,已然是一个乡镇的教育干事。
疯子这个名号悄然隐去。
一把手位高权重。一句话,一个校长应运而生;一点头,一个转公名额花落谁家。
西装不带褶皱,自行车永远乌黑光亮,他是最先骑上南方125摩托、最早手持大哥大的那批人。早酒,哪知道是谁抢先买单了;几个头头领导们打麻将,根本不用块块零钞;身边出现的女人,也一个比一个凹凸年轻。
老家小院洋楼,装修精致犹如白宫鹤立鸡群,墙壁与地板照得见人影。女儿出嫁,农村老家摆酒了,城里再摆一回。送礼的人多,账房先生记不过来。吃酒人多,谁没有来、谁吃白食,天知道。春节,校长们前去拜年,“脚都迈不进去”,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有这么一个段子:工资基本不动,老婆基本不用,烟酒基本靠送,花钱基本靠贡。什么时候,人们就称呼他“甘老板”、“甘总”了。
五十多点,身体不适。县城第一医院检查,没有给出明确结果;省城大医院复查,时日不多了。
最后见到他的人描述:头发花白、骨瘦如柴,说话已然没有气力;偶尔睁开眼睛、眼眶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