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摘抄

我家的红牡丹

作者:郭进院   发表于:
浏览:0次    字数:1536  手机原创
级别:文学童生   总稿:5篇, 月稿:5

  去年霜降,我在阳台角落腾出空位放垃圾桶。青瓷盆里的牡丹枯茎,还蜷缩如生锈的弹簧。今晨掀开粗麻帘,掌心老茧蹭过布纹褶皱。瞬间,瞥见粗麻帘下青瓷盆裂缝里,还卡着去年的枯叶,几簇嫩芽却已钻出盆沿——那枯枝竟擎着一团铁锈红的火,比车间熔炉的火星更灼人。花瓣叠着岁月的稠,厚过供销社柜台积年的印泥。釉光润得像新婚夜梳头时,篦子上的桂花油。老伴鬓角的露珠滚进衣领,发梢青萼散着若有若无的机油味:“杜丽娘若见了这颜色,怕是要撕了《游园惊梦》的旧戏本。”她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焊锡斑,倒与花芯的金粉呼应成趣,仿佛三十年前,那个车间姑娘蹲在机床边,把焊锡斑蹭上了红灯芯绒褂子,偷吃桂花糕时落下的碎屑。

  盆沿的冰裂纹里,卡着孙儿五岁时踢飞的瓷渣。盆底褪色的喜字,在普洱茶汤里泡出蛛网般的血丝——这是闺蜜嫁时用口红写的贺喜,她总笑说:“红纸上的喜会褪色,花盆里的红才长久。”养盆的法子,还是她在车间学的:给磕破的保温杯内胆涂普洱茶膏,裂痕便晕染成朱砂痣。此刻孙儿踮脚调着赭石颜料,笔尖悬在冰裂纹上方颤动,恍惚回到1988年的阴雨天。穿红灯芯绒褂子的车间姑娘,窝在油墨堆里抹雪花膏,开发票的钢笔尖戳破纸张,红墨水顺着袖口爬到肘弯,像条羞怯的胭脂蛇。

  蜜蜂振翅的嗡鸣,撞进耳膜,是老车间排风扇,在倒春寒里生锈的转轴声。孙儿攥着粗瓷片接露水,凉意顺着指尖窜到耳后根,激得他咯咯笑:“爷爷,熊蜂在给花挠密码呢!”我握着他沾满粉笔灰的小手,在墙砖上画“牡”字最后一横,惊起的甜香忽而漫开——多像母亲在井台教我辨认雄蕊,她总把晾衣绳上的水珠弹向花心:“带秤砣般沉的露,才压得住果实的魂。”铁窗棂的影子,正在花瓣上织唐草纹。孙儿忽然抽动鼻翼:“有铁锈味!”可不,那摇曳的花影,正叠上我掌心的扳手茧。他奶奶剪枝的铜剪寒光一闪,像极了她当年裁油毡纸的利落。

  暮色洇透窗纱时,牡丹红得像在朱砂里腌透的蜜。垂落的纱帘滤出斑驳花影,忽明忽暗,恰似氧焊枪三分火候溅落的星子。“你妈年轻时就爱穿红褂子,站在供销社柜台前,跟这花似的。”我对儿子低语时,老伴正抿着白发梳头,木梳齿间卡着银杏书签——陈年普洱养出的冰裂纹路,蜿蜒如我们结婚那夜,她拆辫子时落下的发丝。孙儿踮脚去够雄蕊上的露珠,指尖沾湿了就往平板电脑上划,可那些像素露珠转瞬即逝,到底比不得从花瓣滚落的这滴,压得雌蕊都伏向1992年的普洱渣。褐红渣滓里,缠着她少女时代的绿头绳,如今被牡丹新生的白根裹成同心结。

  去岁寒霜打叶时,枯茎脆如车床崩落的铁屑。我拎着铁皮桶要清盆,她却用温水兑米浆细细浇灌:“牡丹根得冻透三冬月光,就像车刀得冰透淬火油。”她教会我,等待花开与等待零件冷却,都需要把心沉到时光底部。此刻新芽鼓胀如婴儿蜷握的拳,我手背蹭过绒毛初生的花苞,三十年扳手磨出的茧,竟透出玉膏般的温凉——原来有些坚持,真能把光阴沤成琥珀色的蜜。

  今晨孙儿支起画架,赭红颜料顺着防盗窗铁枝往下淌,在地砖缝里汇成歪扭的“春”字。金翅熊蜂落在他发旋打转,我欲挥手驱赶,他奶奶轻按住我腕骨:“让小家伙沾些活气儿。”阳光穿透青瓷冰裂,盆底陈年的喜字残片忽然晃眼——那抹褪色红正顺着乳白根须往上爬,在新绽的花瓣里悄然还魂。

  孙儿摸着冰裂纹问:“爷爷,这是花盆的皱纹吗?”我忽然想起她给保温杯涂茶膏的模样——原来器物会老,故事却在光阴里发酵。指腹抚过花瓣上的铁窗影,三十年车间岁月突然在叶脉里醒转。这青瓷盆哪是器皿,分明是口活窖:酵着机油与花蜜、焊星与晨露、发票纸的脆响与平板电脑的微光。当孙儿学会分辨真露的沉坠与虚拟露的轻浮,当熊蜂在他奶奶的白发里找到新蜜源,我方顿悟——在这铁枝纵横的城池,我们种下的何止是牡丹,更是把旧光阴与新晨露,酿成了永远不锈的春天。

【审核人:雨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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