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车张承高速,刚进入崇礼界,天空飘起雪花,旷野一片白茫茫,我放慢车速,驶出高速路,拐进一条山沟。
寅虎年春节前3天,我开自驾车直奔表弟“三达”家。
每年快到年关时,“三达”总要打电话,邀我到他家一趟,让我到他家拉“年货”。
表弟家在草原天路脚下的一条山沟中。山路弯弯,行人稀少,耳边听的是风声,林涛声,鸟叫声。白雪覆盖的野岭沟壑中,雉鸡拖着长长尾巴,飞来飞去;石鸡成群结队窜来窜去;半翅在荒地里刨出一片黑土,聚在一起觅食草籽。虽然村庄有点落寞,可山间小生命还顽强的生活着。
边走边欣赏大山深处的冬景,很是怄意。不知不觉,车开到村边。表弟三达已早早站在村头,向我频频招手示意。我按他指引的路线,开车缓缓进了村庄。表弟看见我,笑颜灿烂,“黑紫不楞腾"的脸上放着光芒。我频频向他招手,欣喜之情难以言表。
一
塞外深山的村庄,都是依山靠水,背风向阳。家家户户都有一处温暖和谐的院子。它们象山上的花草树木一样,亲吻夏日的阳光,拥抱寒冬的雪花。
这是母亲生活过的村庄,儿时多次随母回娘家玩耍。考上初中那年,母亲让我到舅舅家采白桦蘑卖钱撵学费,我在舅舅门前那片桦树林采了半个月树蘑,攒足了学费,才有幸跨进中学门坎。
舅舅家有五个儿子。大儿子起名“达莱”,寓意是到达篷莱仙境的意思。四个弟弟的小名就顺着叫:二达、三达……
山旮旯长大的表弟们,因家庭困难,老大、老四、老五娶上媳妇,落下老二、老三打了光棍。
舅舅60多岁时,舅母患病去世。二达、三达陪伴舅舅一起生活。二达患有口吃毛病,生活自理能力差。三达便成了三口之家的顶梁柱。在屋里他是“家庭主妇”,烧火做饭,料理家务。下地种田他是一把好手,带二哥起早贪黑劳作。
舅舅73岁那年患尿道狭窄,住进县医院。医生建议保守疗法,回家静养。前提是:家里需有专人每天负责插换输尿管。
可谁来当这个“家庭护士”呢?几个表弟面面相观,陷入暂时的沉默。这时,三达走近医生说:“大夫,我和老父亲一起生活,这事就该我办。请您教教我咋插管子!”
舅舅回家疗养后,三达每天早早起来,先烧一锅开水,给父亲换下旧尿管,插上新尿管,用热巾敷一会儿患病处,再给父亲擦擦身子。他做完护理做早饭,然后下地干活。他十几年如一日,精心护理,舅舅病情稳定,福寿延年。
舅舅84岁那年,突发脑溢血去世。从此,三达与二哥相依为命生活。附近村庄一些单身妇女慕名向他求婚,有想嫁过来的,他向对方提出:女方进门不能嫌弃二哥,一定要与二哥一起生活;有想让他当上门女婿的,他提出必需带上二哥一起过去。就是这一个附加条件,吓退了一个个相亲对象。
二
连续十几年,我每年都来三达家拉“年货",轻车熟路,熟悉院里的每一个角落。
对城市食品存满疑虑的当下,三达家是难得的一块净土:种地时,施的是农家肥,作物生长时不打农药,不撒除草剂。所以他经营的耕地任然黑坳坳、宣腾腾,抓一把可攥出油来。
三达领我进家,指着堂屋地上摆放的一个个袋子,一一介绍说:“这一袋是莜面,旁边几个尼龙袋装的是蚕豆、土豆、粉条;那边几个塑料袋装的是野生黄茋、蘑菇、蕨菜、黄花,还有俺做的油炸黄米糕、麻花。这些都是给哥的。”
说着,三达转身又从厢房提出一口袋莜面,说:“这袋是给五达媳妇的,麻烦哥哥路过县城给她送去!”说着,他眼里噙着泪花。
五达曾在县城打工,媳妇在理发店理发,日子温饱有余。谁也料想不到,一场车祸,将12岁女儿撞成残疾,一家人陷入痛苦之中。两年后,五达因身心燋悴,身体消瘦,到医院一查,患直肠癌晚期。医生建议手术治疗,五达深知自已家穷没钱,坚持放弃手术,媳妇不忍心,投亲奔友借钱,跑了好多天也没筹到几个钱。三达闻讯后,卖掉自家养的一群绵羊,筹了5万元,赶到医院。他让弟媳回家照顾患病侄女,他留在医院陪护弟弟。五达住院三个多月,他昼夜守护在床边,端屎端尿,精心护理。
虽经治疗延缓了病情,两年后五达撒手人寰。
五达走了这几年,三达惦念弟媳妇和小侄女。每次我来拉年货都替他给弟媳妇拉一些土特产。他说:“只要她一天不嫁人,她还是俺兄弟媳妇,俺有责任关心照顾她娘俩!”
三
介绍完要 拉的“年货”,三达让我上坑,彻上茶水,让我喝水。三达让二哥拉风箱烧火,他站在大铁锅边,切肉、切菜,做我最爱吃的肉炒土豆粉条。看着他忙碌的身影,我想,三达虽没有遗传舅舅高大帅气的体型,可从他身上看到舅舅乐于助人的家风。
三达边干活边和我们聊天,谈哥俩生活中的甜酸苦辣,风风雨雨。
“三伯,正忙着呢?!”一个声音打断了三达的话语,一位邻居妇女边说边走进屋。三达问:“你找俺有事儿?”妇女说:“三伯,又给您填麻烦啦,俺家孩子们明一早从城里回来,请您帮俺家蒸年糕!”
“不用客气,俺明早晨过去帮忙!”
邻居妇女走后,三达说,今年已帮村里20多户蒸年糕啦,明天这户是最后一家了。从说话口味中,我嗅到他仍然沉浸在“山村厨师”的自我陶醉中。
10年前,三达在一次电话中,突然提出,让我给他弄一件白大掛,我问他穿白大掛干啥,他说:“一两句话说不清,见面再说!”
那年送白大掛当天,三达正给村里一家婚宴炒菜,当我把白大掛送到他手上时,他当场就穿上,一脸喜庆,严然像一个城里饭店穿白大掛的厨师。他兴奋地说:“哥,这回你知道白大掛的用途了吧!”
白大褂穿上,三达显的更精神了。他成了全村的“香脖脖”,凡是村里有婚丧嫁娶场面,都让他下厨掌勺;谁家来了稀罕客人,都请他到家露一手;村里留守农民蒸年糕都请他到家献艺,帮助蒸糕、炸糕、炸油条、炸果蛋、炸麻花。
哥哥呀,我成村里的红人啦!”三达打断我思绪,继续说:“村里婚白喜事,场场有我!除了当厨子,有时还当总管,为东家请风水先生,张罗具体事情。今年山林中野猪成群下山遭踏庄稼,村支书也让我去乡政府报告情况,唉,乡里领导也为难,野猪是国家保护动物,又不敢下令追杀它们……”
告别时,我给三达留钱。他笑笑说,“这点土特产都是自家产的,不值几个钱。你每次来都留钱,前几年我不要,你想尽办法悄悄给留下,弄的我怪不好意思!”
离开村庄时,我暗自感慨,在日渐凋零的村庄,三达是一个传承农村优良家风的楷模;在社会浮躁潮水中,三达是一座安静的小岛;在污染随处可见的环境下,三达是一方难得的净土。
不知不觉中小车驶出了山沟,可三达憨厚淳朴的面容还在我脑海萦绕。